Chapter.3
梁渝音不清楚自己的要求算不算过分,总归陈履安是答应了。即便那模样有些勉强,她也还是装作没看到。
但人算不如天算。
她本以为对陶艺一窍不通的陈履安会来勤勤恳恳向她求助,可直到华灯初上,梁渝音也没听见那人敲门的声音。
那对青色陶壶是她用特殊红粘土一点一点揉开,然后拉胚,上釉,彩绘,最终烧制而成,旁人无法复制。
要想做出同之前一模一样的花纹,得有她的图纸做辅助。
思及此处,梁渝音开始动手。
她是自由散漫,可还没偷懒到真的靠陈履安的手艺度过难关,这耗费大功夫的玩意儿终究得自己动手。
就这样,在昏天黑地里,梁渝音消耗掉整整两天时间才拉出一只漂亮的坯子。尽管忙到作息混乱,她还是不忘随手打开直播,说一句大家好。
待午后橘黄日光铺满天台,梁渝音终于直起腰身长舒口气,而直播间比她想象中要热闹。
看来这些观众相当喜欢慢节奏的视频了,梁渝音若有所思地盯着评论区。那里问题很多,她困意甚浓,挑挑拣拣里一个——
“你可以用几个词来描述制陶这个过程吗?”
描述么?
梁渝音沉默半晌,最后敲下“一个人”和“寂静”五个字。
对她来说,制陶是一个人的孤独故事,揉泥,拉胚,修胚,上釉,彩绘,烧制,这些都是寂静午后的无声琐事。
是无人分享,也无从谈起的漫长时光。
日头落下的时候,梁渝音再一次踩着拖鞋去一楼餐厅觅食。
“怎么,上回说不给你换牛肉烧卖,你这真打算筋骨板正不吃我们客栈的饭了?”
老板一只手搓着花生皮,另一只手捏了把盘子里的鱿鱼丝,一脸无语的问她。
“想得美。”
梁渝音轻嗤一声,径直端走他面前的那盘麻辣花生,洋洋洒洒地靠在门洞下,“你钟意的那两只陶壶被人打碎了,我这两天紧赶慢赶才拉出只差不多的坯子。”
“谁打碎的?”
那真是老板的心头爱,这人着急忙慌的大声嚷嚷,引得梁渝音勾起嘴角。她歪了歪头,示意他看向左手边的男人。
陈履安正坐在一旁安静尝着滁镇有名的咸油抄手,他吃得专注,即便被人点名也不做回应。
客栈老板疑惑地站在原地,梁渝音却慢吞吞走过去,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开口问道:“陈先生,你做了吗?做好没有啊?”
众人闻言:…?
这下陈履安不得不抬头,他捏了捏手中的汤羹,露出一点恬静,微微摇头:“还没有。”
“哦。”
梁渝音乖巧点头,“那我再等等。”
她自顾自地坐在陈履安对面,托住尖尖的下巴,小声抱怨:“果然还是不一样啊,同样都在制陶,陈先生尝遍美食,我却饿到半夜找饭吃。”
话音落地,如她所愿,陈履安果真停下了动作。
暮色昏黄里,两人隔着热气相望,像缱绻恋人凑近分食一份饭香。
这便是梁渝音的功力所在,她一向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如今坦荡地坐在那里低眉细语,远远看过去似有撒娇。
“什么情况…”
客栈老板一时哑然。
在梁渝音的热烈凝视下,陈履安不得不搁置了汤羹。
“我去修缮下成品。”
临走时,他低声留下一句。
陈履安离开得匆忙,但梁渝音并没有见好就收。
接下来的半个月,只要她见到陈履安,不论两人之间相隔多远,在做什么,梁渝音都能搁下手里的东西,或隔着溪流,或穿过人群,坦荡凑近,问候陈履安的制陶进度。
大有长江尾向长江头开嗓之势。
因此,如她所料,陈履安不堪其扰。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有人敲响了梁渝音的房门。
“陈先生,陶做好了?”
她趿拉着拖鞋打开了门,整个人懒散地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人。
但陈履安也没有什么局促,他眉眼平承认和,格外坦然地自己的笨拙:“大概是我没有什么制陶的天赋,成品总是松软掉色,所以来请教下梁小姐。”
这人话闭,梁渝音狡黠地挑起细眉。
老实说,陈履安是个出色的学生。
除却拉胚和烧制,其余环节的功课他都做得相当出色。
这种出色让梁渝音直皱眉头。
原因无他,是这种出色让陈履安一点就通,而她成功失去同这人暧昧相处的时机。
多亏梁渝音擅长等待,两天后,她终于找到空隙纠正陈履安拉胚时的别扭手法。
“拉胚很重要的一点是手掌沾水后要从上向下抹,不要从中间截断,手扶时方向朝斜下方,不要突兀地放上去。”
梁渝音站在陈履安面前,低头凑近捏住他的手腕,动作时发间的馨香沁进他的鼻翼,陈履安不动声色将身体向后退了一点。
“专心。”
梁渝音见状,立马抬头,周身摆出一副假正经姿态,做做严厉老师的样子,轻声呵斥对方。
无奈,陈履安双手重新抚上陶泥,短暂地皱眉叹出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度过漫长午后。
临近七点,梁渝音从懒人沙发中睁开朦朦的眼睛。
下午时日头太好,她言辞恳切地说要趴在沙发上监工,结果不出意外地食言,一个没留神便睡了过去。
但工作间还有盈盈灯光亮起。
梁渝音将额发捋至耳后,单手撑起身体,往光亮处望去。
陈履安还在兢兢业业地拉胚。
他做得专注,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梁渝音的响指打在他面前时,陈履安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