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梁渝音就是这样的坦然。
尽管并非天生如此。
她自幼生在书香门第,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知名作家。
旁人以为这样的三口之家气氛该是朗月清风,却不知,这两个被书袋学识灌满脑子的学者内里究竟多么保守迂腐。
打梁渝音有记忆起,母亲和父亲之间便有争执不完的旧史。
从家庭到职场,从亲朋到情意,桩桩难耐,件件憎恨,她甚至从未从他们两人的相处日常找到任何有关于爱的蛛丝马迹。
梁渝音没见过旁人父母相处的样子,她以为这就是寻常夫妻间的鸡毛蒜皮。
直到二十岁那年,母亲在深夜十一点钟跟梁渝音打来一通电话,说:“我已经离婚了,同你父亲。”
她对这段关系已经厌恶到不愿承认对方曾是自己的亲密伴侣。
那时候是下着大雪的冬天。
宿舍里停了电,很冷,可梁渝音又不得已地缩着手脚在阳台上陪母亲谈心。
她本以为母亲会跟她语重心长地聊些什么东西,却没料到电话那头的哽咽,说这些年好累,不开心,要不是为你。
之后的种种倾吐控诉持续很久,但梁渝音已经很难全部记起。因为那时她整个人被冻到近乎僵硬,寒风吹彻里似乎也只能听见那一句——
“好累,不开心,要不是为你。”
这些年梁渝音在家一直是听话的孩子,在学校也是扮演着规规矩矩的求知者。十六岁以第一名的身份被A大美术系录取,二十岁时已经拿到顶级学府的保研offer。
但这些荣誉或者努力,好像都能被人轻而易举地抹去。
她的原罪是出生在那个家里。
那一夜梁渝音没有睡,她缩在被子里哆嗦地思考着,在太阳升起前夕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
那便是,这世上有太多她已经确定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健康的家庭氛围,再比如良好的亲子关系。既然如此,她便要守住另外的部分。
比如,快乐。
而永恒的快乐太难摸索,遁入空门的前辈察觉清楚的也没有几个。故而在以后的生活里,她得把握住即食的欢愉。
管它最后结局,此时此刻,梁渝音要快乐无比。
她第一时间摈弃掉所有有可能令她痛苦的东西,比如那封被鸽掉的藤校offer,比如那座繁华到让人疲惫的城市,再比如父亲和母亲的联系方式。
然后独自来到滁镇,拿起陶器,红尘游戏。
旁人问起,美其名曰休养生息。
直至而今。
梁渝音一向不搭理网络上的暧昧留言,她生的漂亮,自然眼光锋利。今夜玩笑一句,似顽劣石子激起千重巨浪。
直播间里顿时热闹无比,无聊时人人都有看热闹的心思,于是评论区便蹦出一句又一句的戏谑。
提示音不停地响起,打乱这一室的静谧。
梁渝音不慌不慢地关掉了系统设置,片刻后微微转身,朝房间另一角看去。
陈履安仍旧在面无表情地歇息。
他大概已经习惯她的张口就来,眉宇间没有一点错愕或者惊奇。
梁渝音颇为满意地回看屏幕。
她见好就收,径直用鼠标将评论区拉到最底部,那里还有些关于制陶的琐碎问题。
“彩绘时上色不能太重,不然烤出的颜色会比彩绘时重非常多。比如你以为自己涂出的是山竹,结果烤制后很有可能得到大蒜。”
“对于新手而言,最简单的是碗,当然你可捏点什么随便捏点什么东西粘上去,要记得粘紧。”
“烧制的时间一般是一两周,有些精细的陶器可能会更久,制陶不能急躁,要有耐心。”
梁渝音尽可能从不太正经的评论区挑出一些相对正经的评论,零零散散地讲着。
于是直播间气氛渐渐恢复往常,她又得到了从前关注者的询问:“那一对陶壶到底什么时候出售?不会是噱头吧?”
终于。
在那两只小玩意儿碎掉的一刻起,梁渝音便预料到今天的局面。
她想过很多的理由,比如做成糙品,再比如很多不可抗力的拖延,最终都没有讲出口。因为还是实话实话比较容易。
“那对陶壶碎掉了,已经在加紧制作相同纹理的新器皿。”
但对方并不买账:“再仔细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吧,更何况还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做出来的东西,可别给我们消费者偷梁换柱喽。”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顾虑。
梁渝音松松眉头:“我不能保证什么,只能说自己会尽心尽力,心境不同,做出的东西必然会有差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会弄虚作假,欺骗大家。”
直播间的评论渐稀,那人也不再讲话。
其实梁渝音的直播间已经算良心,对于这种易碎物品的交易仍然允许消费者七天无理由退换,只这一条,就比别家的霸王条款好过太多。
“信我啦。”
还是要风趣。梁渝音收敛板正模样,耸耸肩笑了笑:“我心里也着急的,寻找下午烧制的时候还烫伤了手指。”
她将左手微微贴近镜头,无名指和小指上的红肿顿时展示在屏幕前头:“怎么着都得慰问我两句吧,窑洞的温度真的很高。”
直播一直持续到九点,这一天太累,跟观众说再见时梁渝音已经控制不住地打出太多哈欠。
病房里很静,她收拾好桌面下意识回头,正赶上陈履安搁下水杯朝她望过来。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