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刻薄地审视她,吹毛求疵,咬文嚼字,完全不记得他对身边的朋友乃至陌生人是如何包容体谅的。而他面对自己时则一贯如此。也许她也是。所以她只是笑了一下,平静地说:“没有区别”。
他们在烧烤店坐了两个小时,感觉像聊了一整夜,她讲光影、色彩、买画材的钱和画材一样莫名其妙被吸进了黑洞;他讲发球、传球、失恋的攻手封心锁爱就是连脑子也一起封了进去……
好吧,至少她的眼神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同病相怜的怜悯。及川想。
南辕北辙但殊途同归。他们的宇宙尽头和世界终极是自我实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天以后他们一直没再联络,如果不是因为那件沾上颜料的衣服在狭小的阳台晃晃悠悠,衣角还留下一小块极浅的红色没有洗掉,及川彻甚至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他做的一场梦。说不定艺术家的热情都是这么转瞬即逝,他愤愤不平,转头连发三百条消息向朋友倾诉,远在北美的发小忍了又忍,问:“……所以你是有她的号码的,对吧?”
及川理直气壮回复:那又怎样!再发消息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拉黑。
……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凭缘分见面,而不是靠打电话发短信这种庸俗的方法!及川彻坐在自己刚刚随机挑选的餐馆里,看着站在他旁边的服务生,感到一种隐秘的飘飘然。
“看菜单,别看我,”服务生无奈地说,“这里的早餐除了牛角包就是吐司,你打算考虑到什么时候?”
“牛角包,谢谢。”及川问,“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在这儿,寻找灵感?体验生活?”
“不是体验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她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艺术家也得吃饭。”
好吧,他不该问这种傻问题,及川看着她在桌子与桌子中间穿梭,又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还有半小时。今天上早班。”
及川:“那我预约你下午的时间怎么样?”
“完全可以,”她终于停下忙碌的身影,“但我们最好能去个不花钱的地方。”
及川彻那天的早餐吃了半个小时,还偷偷摸摸多塞了一点小费给她,她当时看他的眼神简直意味深长,好在他提前二十分钟就想好了说辞:“你的画值得比这多一百倍的钱,现在是我占便宜。”这样一来她肯定会收下,及川大人向来料事如神。
说起来她的情况既不算十分复杂,也没到凄惨的境地。无非是一个执意出国画画的年轻人,没有得到家人百分之百的支持,却又不能真的不管她。所以每年汇来的钱只能满足她日常的开支,买画材的钱得由她自己想办法。这本就是一笔很大的花销,而她在这方面又十分较真,颜料必须得是最想要的牌子,因此难免拮据。
至于及川英雄救美的那一次,她原本想为自己未来的画展拉一点投资,没想到碰到了上下其手的投资人,当然一句都没谈拢。
“我上个月画得多了一点,这个月的房租就没了着落。所以这两天都在兼职。”她意有所指,好像在解释最近为什么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难怪她觉得他幸运,及川立刻对自己这几天的胡乱猜测感到愧疚,至少目前,他完全没有经济上的压力。
“做艺术家真不容易。”他说。
“做二传手也挺难的。”
他们站在餐馆门口心照不宣地笑。她问他下午去哪,及川随口报了个地名,看着她变魔术似的从巷子里拖出一辆自行车,停在路口朝他吹了个口哨。
“来吧,帅哥。”那双狐狸眼格外灵动,“我载你去。”
及川说的地方是另一个空旷的公园,广场中心架起了一面投影幕布,中间有十几排凳子。中午一两点钟,还好是阴天,他们不必忍受过度强烈的阳光直射。周围没有什么人,只有流浪汉在最后一排睡觉,上一场露天电影刚刚结束,大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演职人员名单。
两个人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她忍不住调侃他对公园情有独钟,及川便解释说这也是他某次路过时恰巧发现的,有人在这演讲,据说有一位老教授在这儿做实验,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只说电影二十四小时都在放,欢迎任何人随时来看电影。
“所以你一个人来这儿看电影?”
及川摸了摸鼻子:“有时候也来聊天。”
她很快反应过来:“最后一排那位?”
及川:“不是他,是另一个。”
她点点头:“你和谁都能做五分钟朋友,是吧?”
及川:“现在我们已经做朋友两百多个小时了。”
电影开场后他们就不再说话,播的是一部经典的爱情片,经典到画面都是黑白的。及川看了一会就有点兴趣缺缺,转而开始悄悄打量身边的人。近距离看她真是瘦的厉害,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一个人在国外真是辛苦,她每天除了画画还要为无数琐事烦心……
“电影把爱情描绘的真美好。生活里却有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突然开口,“每次画画的时候,我的前男友总会靠过来问东问西。我实在没精力回答那些问题。”
“是吧,”刚刚还在偷瞄的及川有点心虚,“真让人想不通。”
“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却不能包容我对画画的追求。这算什么喜欢。”
逐渐明白话题方向的及川立刻点头:“说起来我分手的原因也差不多,基本都是说我花太多时间打排球了,明明交往时都说没关系的。而且打排球之外的所有时间我都陪在她身边!”
“你上次还说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打排球。”
及川:“……我说过吗?”
“打排球的都像你这样吗?”
及川故作害羞地摇头:“我是最优秀的那个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