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深以为然,道:“他小时候发脾气,叫我见过一回。他额吉给他买了个烤红薯,帮他把尖尖上烤糊的一块儿咬了去,他不干了,夺过来,整个儿就摔到了地上。他额吉只得又重新买了一个,还是不干,夺来又摔了,哭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消停,那时候还不到两岁呢。”
伊徳日布赫又叹了一回,不再说他,问儿子:“今年你是用察哈力干,还是旭日干?”
往年他都是用察哈力干,察哈力干虽然性情温顺,但脚程却不慢,阿木尔能夺冠其实它的功劳最大。但是他今年把察哈力干给穆星河了,自己换了旭日干。旭日干虽然更年轻,正当壮年,但毕竟没参过赛,性情也桀骜。他不知道儿子最近跟它磨合得怎样,能不能驾驭得了他。跑马赛三十公里,中间出一点差错,都有可能落后。
阿木尔比划了两下,伊徳日布赫明白,这是要用旭日干。因为他是生产队马馆队长的便利,帮骑兵连牧养的军马都是膘肥体壮、优中选优的好马,他们寻常还要抓一些优质的野马,便给家里配出了几匹好马,旭日干的父亲便是其中一匹最矫捷健壮的野马,他们当初费了好大功夫才套住了它。
希日莫和阿木尔其实在技术上相差无几,但之所以跑不过阿木尔,马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公社里能赶上伊徳日布赫家的马的没几家,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服阿木尔。他觉得阿木尔能赢他,不过是凭着马的优势,也因此,他连连换马参赛。
穆星河的嗓子有了定论,孟和一家心里也有了底,便顺其自然。她既有自省,接下来便不再拘着穆星河,任由阿木尔和那日苏几个带着她乱跑,有时候会在他们家里吃了饭再来,到晚上黑透了才回家。
夏季的内蒙古大草原,水草丰美,风和日丽,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这都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就算是狼,也不会为食物发愁,便不会攻击牲畜,更不会铤而走险攻击人类,所以孟和并不担心她们晚归,唯一苦恼,就是因为整日整日地在外淘气,穆星河的脸成功变黑了,也糙了,就是她每天多给抹一层雪花膏也不管用,可是她也壮实了,开朗了。
周末,她们母子女三个就一起去放牧。七十年代还是合作社制度,马牛羊统归生产队饲养,大家都在生产队拿工分,各家各户只可以养一两百的自留畜。孟和家和那日苏家他们都是养足了二百只牛羊,只是这点儿牲畜其实都不够她们放的,要在以前,几百上千只都是寻常。所以,孟和她们实在用不着孩子们放牧,周末阿木尔替下她,也是让她有时间做点别的事,硝硝皮子,翻新被褥什么的,所以,说是一起放牧,其实就是她看着牛羊,孩子们自去玩耍。
因为牲畜也不多,同浩特的几家牧民有时候也一起结伴放牧,牛羊们就算不小心混在了一起也不怕,它们身上各有各的记号。这便得意了几个孩子,年纪小的凑在一起抓沙嘎(羊踝骨),挖兔子洞,或者打田鼠;年纪大一些的花样就多了,因为那达慕大会临近,他们都在全力做着准备,搏克的搏克,颠马的颠马,射箭的射箭。
阿木尔驾着旭日干不停奔跑,穆星河追不上他,但他很快就会驾着旭日干回来,于是他就这样一趟一趟从她身边呼啦啦经过,一圈一圈地转,直到差不多转够三十公里,才停下来歇一歇。
天上白云朵朵,地上牛羊成群,草原以她广阔的胸怀接纳了这个遭受了巨大不幸的女孩,用一望无垠的绿意,用自由自在的风,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那达慕大会终于要到了,牧民们把牛羊托付给相熟的人家,呼朋引伴,或赶着勒勒车,或骑着马,一同往草原深处的大会所在地而去。路上,会不断遇到同赴盛会的人家,于是队伍不断壮大,首尾相连,蜿蜒几公里。
这时候,队伍也越来越热闹,年轻人们策马追逐,老人们拉起了琴,弹起了火不思,男男女女唱着歌,拍着手,欢乐的气氛让天空中飞过的鸟儿,都忍不住停下来盘旋,发出几声啼鸣应和。
这次出行,孟和并没有驾驶自家的勒勒车,而是跟其他浩特的人家换了马车来用,就是怕她看见了抗拒,但她却发现穆星河似乎已经不那么抗拒勒勒车了。也许这一车一车热热闹闹的景象,冲淡了那晚它给她带来的莫名诡谲的可怕形象。
于是,看她骑马累了的时候,孟和尝试着招呼她上车。起初,她有些迟疑,踟蹰不前,但在额吉第二次向她招手的时候,她驱马走了过来,下了马,在额吉的帮助下上了车,窝在她怀里,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度过了一段时光。阿木尔偶尔也会上车,马便拴在车辕,跟着并行。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他们终于在一个清晨,到达了目的地,顺利安营扎寨。一整个白天,孟和什么也不让阿木尔做,让他专心准备比赛。
第二天,天空刚刚有一点亮意,一家人便到了大会现场。阿木尔一身崭新的松石绿色赛马服,头上扎着彩带,腰上也扎了颜色鲜艳的绸缎,格外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