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奇毒
离开诏狱,已至正午,昨夜突击审讯了一夜,岑沐风有些乏了,便去御缇司后院的汤池沐浴了一番。这是御缇司特有的福利。因御缇使们朝服束带,整日游走在刀尖之上,身上沾血是常有的事。尤其夏日炎炎,血气混合着汗气,实在不太能忍受。御缇司便给大家开辟了这一片汤池,供大人们沐浴更衣之后可以清清爽爽地回家。而镇府使以上级别官员可以独享一间浴池,与其他下属分开休憩。
岑沐风也有他独用的汤池。沐浴完毕,岑沐风又换上了另一身绛红色的官服,官服修身挺拔,下摆帧帧的褶皱似利刃般锋利又如瀑布般从腰间倾泻而下。裙摆上和肩臂之上绣上了蛟龙纹。帝祖亲允御缇司的官服绣蛟龙纹,一来寓意皇帝亲军,二来寓意蛟龙潜水,御缇司暗中督察,负澄净朝廷之责。所以御缇司官服又俗称潜蛟服。潜蛟服只有绛红色和湛蓝色两种,但其上所绣的不同颜色和品种的龙纹代表了不同的官阶,譬如岑沐风的官服上绣的是黑色蛟龙纹,这便代表是御缇司从五品镇抚使官员。穿好官服,岑沐风又在腰间束上了一掌宽的亮黑皮革束带,束带上镶嵌着数个雕花铜扣。即便是普通百姓穿上这身官服,英武之气都要平添三分。所以不少平民子弟倒是冲着这身帅气的行头来报考了御缇司。
岑沐风醒了醒神继续回到他的厅堂翻阅案卷批阅公文。不多时,就有侍从来报:“禀报大人,刘殷的西郊别院里发现一具女尸。贪墨的官银却不知所踪。”
岑沐风提了青月剑,一个跨步上了墨骊宝马便朝西郊飞奔而去。
刘殷在西郊的别院坐落于落雁山的山腰,院子不大,却绿树环绕,旁边有涓涓细流,也是盛夏纳凉的清净之地。院子里一棵合欢树足有十米,花期正盛,树下围了众人。岑沐风推开院门进到院里,只见树下斜躺着一具女尸。一个官人在勘验尸体,看样子应是大内稽事司的初阶人员。尸体外围站了数人,左侧众人中一身着三品朝服的官员正在与右侧一老者攀谈。老者身着蟒纹绛红色朝服,面容矍铄,清瘦有神。
此事竟能同时惊动大内稽事司总管蔡晔和京兆尹吕思齐大人!
岑沐风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蔡大人、吕大人。”
老者微微一笑,朝向岑沐风轻声问道:“可是御缇司岑沐风?”
岑沐风:“正是在下。不知何事竟惊扰两位大人至此?”
蔡晔:“此女尸涉官银遗失,本是你岑大人所辖案件。但据报近期有南昱毒物流入盛京,几起凶案皆涉南昱毒物。老夫担心有人里通外邦扰乱京城一方平安。特来查看。”
吕思齐:“今日陪蔡大人前来。京畿之地的凶案本由我府管辖。只是既然涉及贪墨,我便不过问,但由岑镇抚使处理。”
岑沐风拱手到:“此女尸涉嫌官银丢失,官银未寻回前,恐我等还需继续追查。若案件查办中有任何线索定及时通报大内稽事司。不知蔡大人觉得可否?”
蔡晔抚了抚衣袖上掉落的合欢花瓣道:“合欢花,名字甚美,但花粉有害,迷惑心智。此地不宜久留啊。”
蔡晔虽为宦官,但统领大内稽事司,可谓位高权重。朝野之间对蔡公公评价褒贬不一。褒奖之辞在于此人精通毒术,制毒解毒之功全东原无人能及,武功亦了得,实为高人。且经该人从不做栽赃陷害、党同伐异之事,办理定罪之案也鲜有冤情。贬谪之辞在于此人办案手段毒辣,卷入案件之中罪不至死者却多有惨死于毒物或者酷刑之下,办案时满门被屠的也不止一二。
蔡晔没有答复岑沐风的提议,莫不是因为岑大人未回复大内稽事司询事帖一事,蔡公公有些不快?但询事帖送来才一日,未回复也属正常。无奈身份悬殊,,即便御缇司指挥使大人在此,对蔡公公也得礼敬有加,岑沐风不便多言。不理便不理吧。岑沐风带着御缇司一干人等,候在一旁,等候蔡公公发落。蔡晔则继续与吕思齐大人攀谈。
岑沐风得空看向这具女尸。女尸暴露在酷暑之中不知几日,但未腐烂发臭。尸体着了轻薄的紫色纱衣,身上数处刀伤。只是脸部刀伤过于密集,面目全非,十分残忍。死去女子梳了垂发分肖髻,倒是未见凌乱。查验尸体的内官蹲在尸身一旁,双手套着羊肠手套,看了下尸体即刻别过脸尽量回避女尸的脸。内官拿起女尸的双手看了看,随即又摸出女尸的脚脖子查验了一番,神色凝重起身向蔡公公禀告:“秉统领,竟是鸢尾毒。”
蔡晔眉眼一扬,着实有些吃惊:“鸢尾毒,十余年未现世了,上次还是……”蔡晔默默叹了口气,也近女尸旁查看。内官举起了女尸的右手,从掌心开始,出现一颗黄豆大小的红斑。由掌心向手臂往上,每隔几寸便是一颗红斑。内官捋起女尸的袖子,解开衣襟,红斑一直延续到了心口。
“鸢尾毒,现世奇毒,无人能解。为何重现人间?”蔡晔低声自语,凝眉沉思。
未等蔡晔下令,岑沐风即刻吩咐李信:“速带人去赏乐亭以及苏玲儿的住所,查看他的下落。带画师去赏乐亭画了苏玲儿的画像张贴于各个城门,速速寻人!”
“是!”李信领命即带了四五个弟兄离开。
“所以岑大人料定这女尸不是苏玲儿本人了?”验尸内官问道。
岑沐风抬眼望去起身站在树下的这个内官,个头不大,消瘦的身子被灰黄色的褂子罩着,头上顶的巾帽也是有点大,一直盖住了眉毛,就快要遮住眼睛了。帽子下倒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蛋,皮肤白皙滑如凝脂,朱唇皓齿,笑起来右侧还露出一颗小虎牙,颇有些俏皮可爱,只是配上这宽大的宦官服,显得很不合适宜。
岑沐风想着刚才这内官查验尸体时满脸的嫌弃,顿觉此人当是十分不专业的新人。因蔡晔在旁,岑沐风得给足大内面子,只得耐心答到:“这女尸是被毒死,身上脸上满是伤痕却不见溅血,是死后伤。凶徒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才如此这般毁了她的脸。女尸右手的珊瑚珠串,头戴的金钗都是值钱之物,凶徒劫走官银,却留下这些物件,多是为了诱导我们认为此女尸即为苏玲儿。”
小内官:“不错。女尸手指腹有茧,当是做洗衣做饭之类活计留下的。苏玲儿善琴,即便有茧,也当在指尖。”
蔡晔点了点头:“这案件目前尚未有通敌的嫌疑,便由岑镇抚使继续办理。”
岑沐风:“在下谢过蔡大人的信任,定当全力以赴查清真相。只是毒物一事,非我等专长,还请蔡大人多指点。”
蔡晔:“鸢尾毒乃天下奇毒,触者将死,无药可解。你等验尸需谨慎为之。”
岑沐风:“谢蔡大人提点。”
蔡晔:“御缇司司毒的杨远程可在?他当了解一二。”
岑沐风:“杨大人前日已起身去南境守军中调查一起投毒案了。”
蔡公指了指身旁的小内官:“让他协助你们把。他跟随老夫学了一阵毒物,算得老夫的徒儿。能助岑镇抚使一臂之力。”
岑沐风:“蔡大人的徒儿定对毒物造诣颇深。谢大内支援。”
蔡公挥了挥袖子:“那你们好好查案。”
吕思齐:“老夫也告辞了。”蔡晔和吕大人相继上了马车离开。留下了黄衣大褂的小内官。
小内官看着远去的马车,尴尬地笑了笑,朝岑沐风等一众人拱手到:“在下钱无尽,乃大内稽事司侍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钱无尽?站在一旁的田福差点笑出了声。御缇司兄弟们的名字也没几个文邹邹的,但这么直白俗套的还是第一次见。
岑沐风看了眼钱无尽道:“我们该回城了。钱侍从跟我们通行?”
这不是废话吗?我不跟你们同行,难道留在这凶宅过夜?可随即一想,岑大人的问题重点应该是如何回。现如今钱无尽是跟着蔡晔的马车过来此处,蔡公公倒是坐着马车走了。他如何回去?御缇司的人,每人一匹马,还有一辆马车便是载那尸体回城待仵作查验的。刚刚见那面目全非之脸便就一眼万年,再不想多看一瞬。再看看这帮御缇使,钱无尽的脑袋飞速的转着,眼神也迅速地扫过。这帮人的头目便是那个岑沐风,传说中御缇司年轻一辈的翘楚,据说手段毒辣,身手非凡。今日得见,此人身姿挺拔矫捷,俊朗如松,眉弓略高,鼻梁挺直,面容如刻,样貌也是出类拔卒。无尽在宫中混迹多时,俊男美女自然阅历无数。只是眼下,他周围这些御缇使们,皆是乡土出身,气质被官服抬了那么几成也还是不入眼。至于样貌,均是路人之资,有个别的尚有些磕碜。所以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这些土疙瘩的衬托之下,岑大人尤为显得龙章凤姿,灼灼有光。
钱无尽思忖片刻立马开口:“自是同行。无尽也想见识一下天底下鼎鼎有名的御缇司。刚刚已经冒犯了将逝之人,不便再叨扰,恐灵魂不安。不如跟大人同乘返程吧。”
大人?这里这么多大人,你是要跟哪一个?岑沐风开口道:“田福!你便……”
话音未落,钱无尽道:“诸位大人的马匹跑了良久,皆疲乏。独岑大人的墨骊宝马精神俱佳。无尽怕耽误了大人们的行程,不如与岑大人通行。”
钱无尽脑袋瓜转得飞快,找出的理由也很难反驳。岑沐风本不喜与生人近,但是想着既然不准备搭理大内的询事帖,就不要再得罪这个大内的小眼线。况且墨骊马快,返程不过半个时辰。忍忍就算给蔡公公一个面子。
“钱侍从识马眼光不错。那便同行吧。”岑沐风说罢飞身上马。其他御缇使也均上了马,只有钱无尽站在高头大马下。岑沐风这是要给他个下马威吧。钱无尽眼巴巴地看着岑沐风,岑大人一脚跨下马,一手拽着钱五尽嗖地就将无尽放在了他身后的马背上。
途中,岑沐风只希望赶紧回城,不要与这侍从贴在一起,把马驾得飞快。钱无尽坐在岑沐风身后,险些没坐稳,只得紧紧抱住岑大人的腰。马驾得越快,钱无尽抱得越紧。抱得越紧,岑沐风马驾得越快。
急乘如飞,岑沐风早把一干人等甩在后面。钱无尽的大帽子已经被颠得盖住了眼睛。再这样下去真真要原地起飞了。钱无尽想着,还得让马慢下来,不然虽有美人做伴,乘坐体验也太差。“岑大人骑术了得。”钱无尽抽手抚了抚帽子挤出来一句话。
“马好。”
“自然,瞧着岑大人骑墨骊马,佩青月剑,确实非同凡响。”
马速果然慢了下来。岑沐风发现自己被人观察了个遍:“哦,钱侍从很在行?”
“世上珍宝自然逃不过我钱无尽的眼睛!”
……又冷场。马又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