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冬日苦寒
冬月底,盛京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还有月余便至除夕,为了叫莫家的徒子徒孙能够早日回家过年,岑大人对这几个案子也是快侦快办,均在十多日里查实依律处理了,这结果显然不是景王想要的。处理完毕后,岑沐风借着雍璘侯府的影响力,撺掇了几个地方的商会联名向景王呈上策书。策书表面看是向景王陈情新政施行中遇到的困难,但是大部分篇幅皆是在颂扬景王能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大义灭亲,乃百姓之福。景王看过甚是受用,觉得牺牲了这几个小喽啰也挺值得。
朝中不少官员皆以为这多地商会联名上的策书乃是沈家授意的,以为沈家已经站到了景王一边,而景王为了支持沈家,也不惜动了莫家的人,好似景王与沈家已经结成了同盟。于是,一些骑墙的官员也纷纷倒向景王。景王坐收了大片红利,眼见着在朝中已是权盛无极,那些反对景王的大臣们似乎都岌岌可危。
岑大人在迫不得已之时也许能做出放过坏人之事,但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冤枉好人之事。所以徐倚坤的案子,岑沐风再三考虑准备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岑大人大张旗鼓对徐倚坤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一事大肆调查,查到的证据证词足足钉成了二十几本卷宗,但其中没有一句是对徐倚坤不利的。岑沐风相当于把这案子压下了,准备拖一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把徐倚坤放了。可景王并不知道岑沐风的打算,他只看到岑沐风卖力为他调查徐家,而且莫家的案子处理的效果也还不错,对这个辅臣的处事头脑还算满意,只是对他的忠心不二却打上了折扣。毕竟没有完全按照上意办事,即便变通之后效果更好,那也是颗不听话的棋子。
只是这初初试水引起的一片大好形势激发了景王的欲望,他因此有些得意忘形。一般在年节到来之时不会新立案查办官员,可经景王授意,徐殷茂门下五六个四品左右的官员经人控告或是贪赃枉法,或是玩忽职守,或是卖官鬻爵,均在年关将至时被投入了诏狱,魏熙荣副指挥使将这些案件交给了第六督尉所办理。
第六督尉所一向揣摩上意十分澄澈,办理案件的思路完全和岑沐风相反,便是为了迎合上意先拿结论再为结论去搜罗证据,草菅人命是常有的事。第六督尉所的督尉使李奉全便是靠了这些伎俩,把其它督尉所不齿的脏活都揽了去,才从一个无名小卒升到了正四品官员。眼下,他正盯着蒋明卓副指挥使的位置。蒋大人年岁已高,告老还乡便是这两年的事。原本李奉全一直视付清晖大人为其劲敌,处处与之为难。付清晖大人病休之后,他也没有把岑沐风放在眼里。大朝会之后,李奉全便不得不对岑沐风刮目相看,立刻将岑大人提升到自己最大竞争对手的地位。岑沐风靠着公主上位这种说辞的广为传颂便是少不了李奉全在里头推波助澜。李奉全没有想到的是,他散播的传言把岑大人与公主捆绑在一起,岑沐风不仅毫不介意,反而很是欢喜,倒是叫淯王殿下心中甚为不爽。
眼下,李奉全不过想着在春节前结果掉徐氏门下的这几个案子,好给景王献上新春贺礼,为自己晋级副指挥使铺好最后几步路。所以,这几个徐氏门下的大人们入了诏狱以来,他们连同身边一同被捉来的人员日日被严刑拷打,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这架势便是想赶紧屈打成招,以风驰电掣之势向景王献上一颗忠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才十多日,有两位大人便已被迫招供。一位是徐殷茂的堂弟徐峥华,现任户部侍郎,定的是贪墨清江水患救灾款银。这两年,清江水患波及到了沿江近十个州府,灾民数十万众,是皇帝钦点丞相徐殷茂亲自督办的工程。李奉全给徐峥华定这个罪直指徐相,力度有点过于生猛了。另一位是徐殷茂的门生,程语禅,现任中枢台给事中,定的是私自截流地方官员奏书,以塞圣听。这个罪行看起来不涉及银两,确是罪责深重。对圣上有所隐瞒此乃天家的大忌讳!程语禅定不敢擅自做主,此桩罪状又指向了徐殷茂。又是贪墨朝廷赈灾款,又是想闭塞圣听,再多几个罪责怕是徐殷茂都要跟谋权篡位联系到一起了。
可是谁给了李奉全这么大的胆子?岑沐风想着,自己当时审理薛勤案时,便是看着沈公的面子,对薛勤礼让有加,都没有上过刑。如今,李奉全都尚不曾踏入景王府半步的人,如何能嚣张跋扈到给一品大员胡乱扣帽子了?这便是李奉全想靠铤而走险谋取功名想疯了,大树岂是蚍蜉能轻易撼倒的!倘若徐殷茂反扑,第一个死的就是李奉全。
岑沐风所预测的,果然没过几日,便大概实现了。
这几日,成帝得到了一个宝贝,养神蓄气,他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虎一归山猴子靠边站。淯王不用做别的,只需精心调理成帝,只要让他老爹容光焕发,景王那权倾朝野的架势便瞬间偃旗息鼓。各路官员都听闻成帝身体好转了不少,赶着进京面圣,说是来探望陛下一诉关切之情,实则邀功的邀功,诉苦的诉苦,各有各的目的。成帝这精神刚好一点便得应付这一众官员,相当于在寝宫处理起了政务。这赶过来诉衷肠的第一人便是徐殷茂。
徐殷茂给成帝献了一些外邦的珍贵药材,关切问候了成帝的身子,便开始弹起了弦外之音。徐相言,成帝卧床,太子精神不济,实则由景王监国。景王采纳了雍璘侯之子岑沐风的谏言,颁布了三策新政,举国拥戴。但好景不长,便有蟊蛊蛀虫侵蚀新政成果。徐殷茂列举了这几个蛀虫的名字,不幸的是这几人不是姓莫便是姓郑。徐相话锋一转,称其也未管好自己人,这段时间徐家门徒竟如此树敌,被冤告蹲进诏狱好几个,叫一个名为李奉全的酷吏屈打成招,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请陛下做主。说罢,徐相还递上了都察院的弹劾李奉全的奏书。一个四品官员,竟由一品大员亲自向圣上呈上了弹劾奏书,此刻真是李奉全的人生巅峰。
无需徐殷茂直言,成帝便听懂了徐相话中之话。他所言之意不过是新政都是岑沐风献策献得好,景王采纳新政都是为了装点门面,他自己不管好族人根本不在意新政是否能够贯彻下去。而景王如今不仅一家独大,还开始排斥异己,竟然笼络御缇司,构陷忠良。
成帝大病初愈,根本无精力发火,朝堂之事他也见得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也不会轻易因为一两句话便气伤了身子。但是皇亲国戚与御缇司勾结诬陷忠良确是皇帝所不能允许的,如若纵容,朝堂必将乌烟瘴气,难以维继。成帝还是得表个态,他作出一副震怒的样子,摔了桌上的茶杯,收了都察院的弹劾奏书,令人转交大内稽事司,命大内严查李奉全。
景王在朝中已是锐不可当,但朝廷还是有些地方其无法插足。譬如大内稽事司。蔡公公一向惟成帝命是从,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更何况如今叫他查的不过是个区区四品的李奉全,而且他本就不是景王的人。
蔡晔奉命提了第六督尉所一干人等。大内的统领是东原的头号毒师,第六督尉所的这几个人所要遭受的远不止皮肉苦这么简单,还有各种毒药,蛊虫的折磨。这三下五除二,不出几日,便都招供了。李奉全一生残暴,未曾想自己参不透这官场规则最后竟得了个请君入瓮的结局。
蔡晔很快向成帝复命,李奉全不过好大喜功,想早得升迁,便妄揣上意胡乱攀咬。御缇司的官员大多平民出身,即便最后混到个高阶的官职,仍然是无依无靠的浮萍,涉罪之时都无人求情。所以在御缇司做事,小心谨慎明了朝廷形势是避免行差踏错的命门法宝。李奉全稍稍狂妄了点,便招来杀身之祸。大内稽事司最后给李奉全定了徇私枉法之罪,得了一杯毒酒了结此生。
李奉全死后,第六督尉所需要个掌门人。陆正贤大人为官还算公正,但他也明白,御缇司必须得留个能藏污纳垢的口子,如若御缇使们皆是清正廉洁秉公无私之官员,有些不太干净的事,非做不可的,便做不成,上峰一样会怪罪。一番考虑后,陆大人还是上奏力主提拔了第六督尉所的镇抚使郭嘉兴。郭嘉兴跟了李奉全十多年,得了李奉全的真传,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过郭嘉兴比李奉全更聪明滑头一些。
第六督尉所把徐家的几个案子办砸了,魏熙荣觉得岑沐风是景王一脉的人,便把这几个案子悉数移给了第五督尉所。本来手中徐倚坤的案子岑沐风就觉得不好处理,他不想冤枉好人,也不想因此与景王为敌。眼下手中竟多了这多徐家的案子,岑沐风真是头大。
趁着徐公呈上了弹劾奏书,景王也怕引火上身的档口,岑沐风赶紧行动,缓解一下压力。对于徐倚坤,他迫不得已还是翻出了其昔日打架斗殴收买巡捕的事,罚了他一年俸禄放了。而徐峥华,查出他曾经因为救灾款调度不力,挪用过一笔,罚官职降一级。而程语禅因工部尚书李行衍所上奏书有数处笔误,按规定退回奏书要求重改再报。主要那奏书无病呻吟,报的并非什么要紧之事,程语禅几日后竟将此事忘了,未再追踪办理,导致奏书遗失。岑沐风最后给程语禅上报的罪责是疏于职守,最后罚其半年俸禄了事。
这三件案子办得,既没有驳了景王的面子,说明徐家人入狱并非被诬告。对于徐公,虽然面子上无光,但至少门人得以保全,自己也免于身陷泥淖。此时此刻,岑沐风尚且弹了一手好琴,削减了两方的杀气。只是这琴没法照此路数弹太久。因为如果换了个形势,等着双方真的水火不容之时,用这平衡术只会两边都不讨好,最后弄得自己左右不是人。所以剩下三件徐公亲信的案子,岑沐风不敢就此草草了结,还是捏在手中再观望一二。
这些时日,岑大人心中甚是苦闷,他也想早日回到当初可以依律依规依情依理畅快淋漓地办理案件。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委屈求全,所以症结在于他这婚事何时能办了?
寻常女儿家都是老父亲老母亲怕待嫁女在闺阁中熬成了老姑娘,日日催婚。可沈慕瑶被情郎催婚,她掐指一算,比她爹催的次数还要多上两三回。眼下成帝大病初愈,她做女儿的没有理由不去探望,她这一去探望,便没有理由不去当着秦墨惜的面说这婚嫁之事。
这一日,沈慕瑶带了安神凝息的珍贵药香,进宫面圣。岑沐风怕沈慕瑶面圣之后皇帝传召,便找了由头跟了陆大人一道进宫拜见景王,以汇报案件为借口,等着皇帝传召。
沈慕瑶和岑沐风一同进了宫,萧彦钦负责值守皇宫,一发现便禀了淯王。成帝还在会见大臣,淯王在延德宫的偏殿候着,他听萧彦钦这么一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这雍璘侯府不声不响的还能过了沈公这一关?”
萧彦钦:“他两人同时进宫也没准只是个巧合。”
淯王目露凶光:“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到他二人一直巧合到成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