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溅出了些许清茶:
“罢了,明日早朝上我会向陛下提及此事,到时候,你挑几个人随你下江南,替程汜收拾这烂摊子吧。”
“是,儿子明白。”
“堤坝开口,江水南流,水淹良田三百亩……好啊……”皇帝气得身子都有些发颤,“这应天府尹,真是好的很啊!”
他将那奏章往阶下狠狠一扔,言辞间满是愤怒。
宋弃楼见状,走上前道:
“陛下,如今汛期将至,当务之急,是要修筑堤坝,安抚当地百姓,臣提议,从中央调拨一批官员前往应天府,行惩治监督之职,如此,方可不叫百姓寒了心啊。”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宋卿说的有理。”
他的视线扫过阶下众臣,道:“那依爱卿所见,谁可担此重任啊?”
“陛下,历来赈灾救济之事皆是由户部主理,臣以为,宋破为当前的户部郎中,派他前往,再辅以二三精通水利之人,此举,可行。”
“嗯,那便按宋卿说的,交由宋破主理这件事情吧。”
宋破上前一步道:“臣领旨。“
“只是……”正当众人以为此事便这样定了的时候,皇帝又抬眼补了一句:
“祝爱卿也自请前往江南,朕瞧他言辞恳切,甚感宽慰,就让他跟着宋破一起去吧。”
今日的朝会相比以往死气沉沉的气氛热闹得很,有不少官员散了之后仍站在一起交谈。
方世朝官阶不低,散朝时落在了后头,待找到祝长清的时已经差开他有一段距离。他此刻顾不上什么端庄,疾步向祝长清走去,腰带上坠着的玉佩左右碰着他的腿,都快晃出了残影。
方世朝一袭绯袍,从众多青衫仕宦中穿行而过,碧色藏红,甚是显眼。
拾级而下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兮明……祝兮明!……祝长清!”
方世朝猛地扳过了他的肩,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便朝他低吼道:
“你他妈是脑子进水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程汜是宋家的人,这次江南水患,那父子俩还不知安得什么心,你才刚回京几天,瞎跟着凑什么热闹!”
“救灾历来都主要是由户部负责,我在户部任职,去也是应当的。”
“放屁!”方世朝丝毫不给他面子:“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那员外郎就是个挂名,一个年头里你进户部的次数我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少拿这套来糊弄我。”
祝长清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如你所言,如今尚且不知宋弃楼有何打算,我去江南,多少能顾着点局势,不叫受灾的百姓平白受苦。”
他这话说得是哪都好,滴水不漏,心系百姓,只是偏偏不像是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以研究菜谱为乐的祝长清说出来的话。
方世朝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一口气道:
“你这完蛋玩意儿装混子装的太久,搞得我都以为你是真混子了。”
……这话不说也罢。
他接着轻声说道:“那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了呢?”
祝长清一愣。
天寝二十五年,三月十五,殿试毕。
当晚,三人即上樊楼,酒后正酣,言及家国大事,民生艰苦,皆是心绪难平。
祝长清纸笔一挥,张扬恣意,恍若重回那笔墨场,当即再作殿试全文。
方世朝当时阅后,这般断言——
皇极殿上三千文,独此一篇诛人心。
“我不懂你为何状元及第后要遮掩锋芒,混沌度日,亦不懂你醉心厨道是真心还是作伪,其中是否有何深意。”他轻轻地皱了皱眉:“但我以为你是有苦衷的,所以——”
方世朝平日里骂人的话很是一针见血,此刻的眼也仿佛是那戳人心眼的笔杆子,要将祝长清此人里外看个透彻。
“祝兮明,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祝长清嘴角微抿,正欲开口。
但方世朝神色却又颓废了下去:“算了,你别说了。”
他抹了一把脸道:“你现在说的,必定也不是真话。”
祝长清一时无言。
……倒也不必这般懂我。
正当方世朝想着自己怎么就交了这么个猫嫌狗厌的糟心货,越想越心酸,扎心得差点落泪的时候,他突然听得祝长清开口道:
“待我从江南回来,”
方世朝看向他,只见祝长清仰头看着天,皇城上的飞鸟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越过高高的宫墙,转瞬间便向着南方飞去。
“你若是还想问的话,我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