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马车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此时正值四五月份,各地的降水都逐渐多了起来,道路也变得湿滑泥泞了不少。
虽说此行下江南走的是官道,比那小路要好走不少,但路途实在遥远,仍要耗费掉不少时日。
外头的天灰蒙蒙的,层叠密集的浓云将那日光遮盖的严严实实,马匹拖拽着车厢前行,不断压过路上细小的碎石,带动着车厢也颠簸得叫人难受。
祝长清将掀开的车帘轻轻搁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手腕处的那条红绳上。
前一日。
自那日两人一番交谈后,祝昭昭便算是在祝府住下了。
祝府不似别的官家府邸,外聘的厨子很少,大都是些临时工,若说有,便也只有祝长清一人,王伯偶尔替他打打下手。
吃饭这件事,等着吃的人比较容易,带一副碗筷和一张嘴,坐上桌便可。但做菜的工序着实繁琐的很,捡菜,洗菜,切菜,倒油下锅,手忙脚乱间灶台时常是一片废墟,水渍和汤汁乱飞更是常事。
但众所周知,祝长清此人有洁癖。
他做菜时的灶台永远整洁、干净,看起来赏心悦目,祝昭昭总怀疑他是施了什么障眼法。
他进后厨会换上一套专门的衣服,往往是一身束口的长衫,眉目沉静地,将袖口整整齐齐地叠在手肘处。
祝昭昭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曾问过祝长清——
“还不是我家那老头子,”祝长清轻哼一声:“这本菜谱,还是他给我的。”
“他同我说,我要是能将这本菜谱研究透了,对将来大有裨益。”
祝昭昭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感到颇有些新奇:“那你有悟出什么来吗?”
“有。”祝长清的神情极为认真:“自己做的菜真好吃。”
此刻正在屋里等着吃的祝昭昭想到这,眉眼不由得弯了弯。
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一阵轻响,原本阖着的门扉微微开了一道缝。
祝昭昭翘着的眼尾蓦地展平了。
她看向来人,神色顿时冷淡了下来。
“何事?”
那人道:“殿下,那些余孽都已经解决干净了。”
“嗯。”
那侍卫又试探着开口道:“陛下派属下来问殿下,何时回穆国,为何要在这大周,跟着这位……”
一些不太文雅的词汇卡在他的喉咙间,他瞧了眼祝昭昭的神色,又顿时咽了回去。
祝昭昭眉毛一挑:“霍风自己还管不好一个国家吗,一天到晚找我算什么?我早说过我不想当皇帝,他既己做了便做了,少来向我装可怜。”
侍卫听了她这话,顿时噤了声。
这话是他能听的吗?
陛下交代了要他劝长公主回国,可这话该怎么接啊?
他正冥思苦想着,却听得祝昭昭蓦然开口道:“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她的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淡然,反倒好似带了些惶惑,像是怕听到什么答案似的。
那侍卫答道:“没有,祝公子没有派人调查您。”
祝昭昭一愣。
没有派人调查她?
她记得祝长清行事一向谨慎,怎么会不对她起疑呢?
她正欲开口,忽然看见后厨的灯光一暗,她朝侍卫眼神一个示意,屋内便又重归了一片寂静,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
祝长清用脚尖轻推开了门,端着两碗阳春面便走了进来。
他将两碗面往桌上一搁,拉开祝昭昭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很是熟络。
他吹了吹烫得泛红的指尖,道:“最后一顿了,快趁热吃。往后觉着王伯做的菜不好吃,别来找我诉苦。”
祝昭昭被他这话说笑了,她将那瓷白的碗拉的离自己近了些,任由那蒸腾的热气往脸上扑,诱人的香味便瞬间往她鼻尖上蹿。
祝昭昭手拿起了筷子,脑子也没闲着。
他不查我……是已经信了我吗?
可这不该啊,怎么会有人这么轻信他人呢?被骗了怎么办?
祝昭昭颇有些苦恼。
她紧了紧手里的那碗面,觉得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舒服地眯起了眼。
算了,被骗就被骗吧,反正有她罩着。
祝长清开口道:“我明日便走。”
他掐了根面条,抖落的葱花便浮在汤面上:“防洪堤有损兹事体大,故走得急了些。”
祝昭昭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搁下手中的筷子,道:“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拿出了条系着枚玉环的红绳,款式同她手腕上的那条很是相近。那玉环中间的孔不大,只比那系着的红绳略粗一些。
她柳叶般的眉眼弯了弯:“保平安用的。”
祝长清一顿,玩笑般地开口道:“看来我此去,是凶多吉少啊。”
见祝昭昭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他顿时明了:“说不出口?”
祝昭昭点了点头。
有时她想提前透露些什么信息,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口,叫她说不得半字。
“无妨。”祝长清倒是心大得很:“知或不知,该走的路总是要走的。”
祝昭昭递给他,他却没直接接过去,反倒轻轻摇了摇头,笑着看她:“我手脏,怕平白糟蹋姑娘心意。”
祝长清用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指尖将衣袖往上卷了一层,将腕骨分明的手腕递到祝昭昭面前。
“烦请姑娘帮我带一带。”
祝昭昭也没推拒,她小心翼翼地系了个结,留了有一指宽的空隙,松松垮垮地圈着腕骨,好不箍得人难受。
祝长清笑道:“多谢。”
祝长清又转了转手腕,瞧这玉环也瞧不出什么特殊,便一敛眸,将视线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