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可知,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应天府。”他闲来无事,便同一旁坐着同行的水部官员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倒霉蛋子正是钟淮,也并非是宋派的人。钟淮亦是翰林院出身,对这人曾经的传闻也是有所耳闻,此刻听得祝长清同他搭话,看也没看他,冷冷地答道:“不知。”
于是在不知颠簸了多少时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应天府。
因众人到时将近午时,程汜与他们见过面后,便先摆了一桌宴席,将众人好生招待了一番。
他先同宋破互相问候了几句,又同众人唠叨了几声百姓因那良田被淹,找上官府的烦心事,随后遥遥同祝长清碰了一杯酒,笑眯眯地道:“您便是祝大人吧?”
祝长清本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打搅,心情顿时不爽了起来。
他只得停下手中的筷子,摆出一副谦逊的模样,摆手回道:“晚辈官职低微,可当不得您一声大人。”
“您是翰林院状元及第出身,纵使现在还未位列三公,将来也必定是陛下的贤臣良相,自然担得起鄙人一句大人。此次督查,还望您对鄙人多多包涵,多有指点啊。”
程汜年近四十,此时笑得一脸祥和,仿佛真拿祝长清当一个前途无量好亲近的晚辈。
一旁的钟淮听不得这两人虚伪的客套话,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觉得面前的饭都不香了。
祝长清连忙拱手回道:“不敢不敢,督查此事,自是以宋大人为先,长清哪敢逾矩呢?”
程汜见他这副模样,抚了抚胡须,心中更是安心了几分。
早在朝廷决议派官员下访江南的那一刻,他便派人将来者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已知道这批官员要么是宋派的自己人,要么便是精通水利的专员,唯有这祝长清的身份不是很明朗。
程汜等人本来有些心慌,还以为朝廷真派了个人要来给他们定罪,连夜将祝长清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竟是虚惊一场,这祝长清不仅是刚复职的“新官”,还是个热衷于烹饪的闲人,既无功绩也没声名,家世背景上更是空白的可怜,看上去实在是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一场午宴下来,程汜瞧他吃饭比听那防洪堤的险情还要专注,心下更是放心了几分。
他起身道:“防洪堤有损之事,鄙人还有些细节要同宋大人禀明,便不在这饭桌上打扰诸位了。”
众人也起身同他一行礼,便见着他同宋破进了偏厅。
“宋大人!”
那方才在正堂还像个人样的程汜此刻原形毕露,他双手发颤,眉毛胡子皱成一团,上来就扯着宋破的袖子不放:“您一定要帮我!您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宋破一挑眉:“方才见程大人在正堂谈笑自如,我当以为,防洪堤有损是件小事呢。”
程汜嘿嘿笑了两声,似还有几分骄傲:“别的不说,这见人说人话的本事,下官还是有几分的。”
“好了好了,”宋破颇有些烦他这张笑脸,不耐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这防洪堤的问题出在哪里?”
“下官……下官以为,”程汜掩面想了想,道:“定是出在当初修建时的设计上!”
“那你便把那修建时的图纸给找来。我见了图纸,再想想如何帮你。”
宋破不欲与他多言,一撩衣袍,便回了正堂。
程汜一听,立马屁滚尿流地跑出去给他找图纸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领了命抱来了往日施工时用的图纸。
此人名叫彭商,他战战兢兢地进了正堂,正要将那图纸呈给宋破,却见他指了指祝长清道:
“给他。”
彭商当即一愣,以为宋破是指错了。
祝长清的事儿他多少听过些传闻,他来前,程汜也早已同他说清楚了众人的底细,还特意强调了祝长清此人估摸着就是来混个履历的,晾着他别管就成。
彭商疑窦顿生,好像这图纸给谁,都不该给这人啊?
他没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是要给钟淮钟大人?”
宋破一脸稀奇地看着他:“左边就坐了他一个人,你眼神是不好使吗?”
彭商见了宋破的神情,顿时福临心至。
传言还说,这二人极其不对付,莫不是宋大人想让这人当众出丑,给他个好看?!
嗯,定是如此!
想明白后,彭商眼睛一亮,连忙笑着递给了祝长清:“祝大人,请。”
祝长清倒也没推拒,接过那叠图纸,便前后翻看了起来。
众人见他好一阵不说话,心中暗自犯起了嘀咕。
彭商瞧了眼宋破的神色,笑了两声,开口道:“祝大人,这图纸,您可看的明白?”
一个走后门进翰林的混子,看这防洪堤的图纸,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数这图纸上有几条线吗?
还是看这堤坝的走向美不美?合不合眼缘?
祝长清道:“唔,勉强懂一些。”
彭商心中暗自啐了他一口。
您搁这装啥装呢?
就是工部的专员来了,也得要反复看上几遍才敢开口。
您不过就在这晃了一眼,难不成,您才是真专家?
他有意想要在宋破面前落他面子,便接着道:
“那不如,请祝大人来讲一讲?”
勉强懂一些是吧?
那你便来讲讲!我看你可还装的下去!
谁知,祝长清竟真点了点头,头头是道般地说了起来:
“就这图纸而言,西北段没什么问题,反倒是东南段的走向有些毛病,最好能往北偏一些,但若按图纸上的,实际操作起来问题也不大,就是雨季的时候此段的水位会高些,往北偏则能更妥帖些。”
彭商一听,顿时傻眼了。
这图纸当初可是他亲自监督完成的,其中细节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没想到这人……竟然样样都说在了点子上!
众人见彭商不出声反驳,反倒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便也知道祝长清说的怕都是事实了,眼下看他的目光已是有所不同。
钟淮亦是瞪大双眼,颇有些难以置信。
他问旁人要了一份图纸,又细细看了一遍,发现竟然真的同祝长清所说的分毫不差。
宋破反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长清将那图纸理了理,笑着还给了彭商:“如此看来,这防洪堤出问题,只怕是另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