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中央电台又有个什么样的“最高指示”要发布,得到这个消息无论这个派、那个派都在积级组织收听,那些正在被□□又没有定性的□□也不敢不听,听后还要学习讨论。
沈明初是□□,属于敌我矛盾,没有资格参加收听。白天受到的那些屈辱,在他脑海中始终无法抹去,唯一的李桂瑶那半张照片又被人撕毁,他心痛不已。晚饭后取下那把满是灰尘的二胡,擦一擦、整理整理,独自往江边走去。在淡淡的月光下拉起思念亲人的调来,以解心中的苦闷。这里江水吼声很大,没有人能听见这里的二胡声,沈明初正拉的兴奋,不料会有人来拍他的肩头,沈明初着实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有把二胡掉进江里。
“你胆子真大,别人在学习今天的最高指示,你却在这里拉二胡。陈队长叫你写检讨,写了吗?”
沈明初听出是黄静山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陈队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每次交给他的检讨书,他看也不看放进兜里,从来没有问过清红皂白所以然。大背景下他是个领导,对我们这种人不严厉点,他也说服不了大家,说白了还不是做给别人看。你不学习最高指示,深更半夜来这里,不会是监督我吧?”
“哪儿的话,我见你家里灯还亮着,叫不应肯定是在这儿,专门给你送这个来,我们不是常在这石头上聊天吗?”
“是啥?”沈明初看不清楚。
“不就为了这个,你今天才会大发雷霆吗。”
“你是说照片的事?”
“我怎么找也只有半张,问别人他们都说只看见这半张。”
“实际上只有半张。”
“我就没有弄明白,咋会只有半张,另外半张呢?为了这半张照片,差点闹进牢房,你至于吗?”
“老黄,说来话长。”
“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确实,今天不是你阻拦,我可能犯下大错,说不定说会打出人命来。见照片被撕毁,我很是心痛,控制不住情绪,抓起杠子恨不得打死他。”
“这女人就如此重要,她跟你是什么样的关系。”
“实话告诉你,她叫李桂瑶、是我妻子,按过去的说法是未过门的妻子,现在的说法叫女朋友。我们还没有领到结婚证书,可是我们已经有个孩子,孩子今年七岁,该是上学的年纪了。因为我妈不同意这门婚事,在分手时这张结婚照片也被我妈撕毁,我只留下这半张,如今这半张又被撕成两节。”
“她和孩子没有来过,你为啥也不去探亲或是补个结婚手续?”
“离开她以后,我大学四年,写过一些信她没有回信。问其他一些朋友都说她们很好;来工地忙着工作,争取晋升;刚准备请假又遇运动假期冻结,最后我被沦为□□,哪还有脸面去见她们呢?大革命开始后,更怕的是在政治上给她们造成影响,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不敢回去、不敢写信。就连一张照片都说成是封资修的产物,这世间还有讲道理的地方吗?自从打成□□后,心里的痛苦丝毫不敢外露,凡有文字的东西我都销毁了,生怕别人挑出毛病来,这半张照片实在是舍不得,日日夜夜带在身边,有时寂寞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今天心里很是难受,趁晚上有点月色在这儿拉二胡解闷。老黄,今天的事好得你,不然我真恐怕进牢房,那还会在这江边拉二胡。你说的对,我坐牢不打紧,我妈就惨了。”
“是哟,所以我劝你凡事都要冷静,遇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沈明初自从下班组就认识了黄静山,只有他和沈明初说得来,也只有他同情照顾沈明初。在他听了沈明初的话后说:“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都说它公平,可任何一个朝代的公平中都有他的不公平之处。你的情况不好,我的情况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我刚满十五岁那年,有人欺负我,他们占势人多,我一忍再忍,他们要把我丢进冰窟里,我怕了,只好还击,对准那个带头的一拳打过去,没想到这一拳把别人的眼睛打爆一个,我跑去躲起来,不敢回家。他们有日本人撑腰,赔钱还要坐牢,哥给我一些钱,叫我躲远一点,我从哈尔滨逃到天津。日本人投降后,那一家人没有被定为汉奸,还成了国民党的红人,我又不敢回去。再后来哈尔滨解放了,人家摇身一变变成了新政府的红人。我照样不敢回去,哥来信说叫我注意,对方知道我在天津,我又逃到重庆,那时重庆还没有解放,生活很艰难。重庆解放后我才有个正式工作,因为我长期在外,母亲为我眼睛都哭瞎了。”
“这样说来你比我更惨。”
“近三十年来的流浪生涯,我在人面前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也不与人争强好胜,只学会一样,那就是忍。”
“我这样一个身世何然不知道忍让,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忍无可忍。政治上失败了,人格尊严也随之丧尽。下放劳动受点皮肉之苦也没有啥,我劳动别人也劳动,等于没有读那几年书。”
“忍耐点吧,经济有上困难我还可以帮助你,政治上谁也不敢为谁辩护。等这场运动后又看是啥情况。一个国家总不能老是这样,喊的是抓革命促生产,学生不上课,工人不上班,天天就是大字报、文斗不行还武斗,这恐怕不是长久之事。”
接近秋凉,岷江峡谷中秋风一阵阵吹来,刘素梅老太太病在床上,洗碗做饭全是沈明初。他把做好的饭菜端在床前,陪着母亲一起吃。饭后刘素梅对儿子说:“你把床下那个大点的皮箱给我拖出来。”
“秋凉了,你要换厚点的衣服吗?”
“你把箱子拿出来,我有话对你说。里面有东西要交给你。”
自从他们搬进这破屋这皮就塞进床下,从来没有动过一次,加上刘素梅弄些柴草在床下,这也是在柴草堆里刨出来的。沈明初擦整过后放在刘素梅床上,刘素梅摸出钥匙,抖着手开锁,还一边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