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音落下,正堂足足静谧了五秒钟。
谢寄生没给他还嘴的功夫,转向余晔微微勾唇:“舅……尚书大人怎么牵出来就怎么牵回去吧,自角门而出最佳,以免路遇熟客尴尬,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礼部连只蚂蚁都恪守知礼。”
“苏全,你干什么,别拉本王!”平清王眼底冒火,气得青筋暴涨,竟不顾皇族仪态要动手打人。
余晔和苏全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袖子:“王爷冷静,冷静些!”
谢寄生还想再添把火,贴近椅背,上身微微前倾:“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王爷您这一把年纪的,太妃娘娘拉先皇配种的事儿了解清楚——”
“放肆!”
余晔瞬间沉下脸色,大跨一步挡住谢寄生,隔开她与平清王,眼神犀利如刀。
他不明白,从小养在妹妹膝下那个乖巧听话、知规明礼的粉团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满身戾气粗俗不堪,蹦出嘴的任何一句都杀人诛心!
“抱歉,忘了大人不爱听。”
看平清王被苏全和一众小太监拉出门,谢寄生回以微笑,退后半步靠上梁柱,双手环胸,即便衣着狼狈,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矜持却与以往风光雨霁时并无不同。
她还是那个她,骨子里从未变过。
这下好了,不想看见的都离开了,只剩下想要亲近却不可以亲近的人。
谢寄生感觉自己快散架了,两条细腿撑不住这具裹满肌肉的身躯,骨头抵柱硌得生疼。她张了张嘴,不祥的殷红色顺着唇角,顺着下颌,线状滴落在旧到褪色的驿使服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污渍。
她看见对面余晔脸色唰的惨白,见鬼般看着自己,满眼震惊,可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满腔铁锈味不怎么样,她蹙起眉头,用手背随意一抹,堵血的喉咙含糊不清:“不好意思啊大人,醒来吃了些补品,补过头了。”
可余晔被谢寄生使苦肉计不知骗过多少次,过了一开始的诧异,当下自然以为她又在变着花样卖惨,心里再添厌恶:“吃饱了就别在这碍眼,和之前一样滚远些。”
之前?
舅舅,你说的,是哪个之前啊?
谢寄生嘴角依旧上翘,扬着一抹浅浅的弧度,连带着乱七八糟的擦痕都焕发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正是这抹破碎的凄美,倒让余晔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胸膛里空荡荡缺失了一大块:“少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惹是生非,朝野之事不是你能涉足的。”
谢寄生咽下一口血,眼里透出笑意:“尚书大人在担心我?”
余晔脸色刷的铁青,转身拂袖:“竖子不识好歹!”
一旁被敲打得提心吊胆的尤驿丞松了口气,从梁柱后走出,理了理歪斜的官帽,飞速变脸:“拿多少钱做多少工,谢驿使,规矩你懂,该不会想赖在驿站白吃白喝?”
“东西还不给我?”谢寄生缓缓抬眼,嘴角还带着鲜血,“山不见我我去见山,苏公公现在应该还没走远吧。”
“给他给他。”深知自己这次是没不下来了的,尤驿丞脸色铁青,往旁的杂役身上撒气,踹了一脚叫人滚去拿来,“就是我屋里那盘荔枝煎!”
“不是冰镇着吗?”新来的杂役搞不清状况,夹在冰窖和上房路口处不知往哪奔。
“是啊,该是冰镇的。”谢寄生扶着柱子冷笑,脊背却挺的很直,松楠般迎风不动。
尤驿丞面色难看地望了眼门外,生怕宫里人掉头回来:“你别不知好歹,就是做成荔枝煎,也费了我好几两银子。又是未稀释的原蜜浸渍,又是要外密封死的蜂蜡,金贵的很,白便宜让你糟蹋了。”
“谢公子带回来时是新鲜的。”
那杂役嘀咕了一句,却遭到尤驿丞连环炮似的怒骂:“养不熟的白眼狼,新鲜果子哪能放那么久?!看着它坏不如我自己吃了,你懂个屁——”
谢寄生沉沉的双眸一下子聚满了冰寒,手掌破空擦出,毫不留情地扼住对面人的脖颈,只掐的他连尾音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乱调。
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咔嚓”扭断。
“你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气,我出身将门,再怎么武艺不精,杀你也同杀狗一样简单。”谢寄生侧脸紧绷,逆光下好似覆着一层寒冰,杀意毕露。
她松开手,尤驿丞便同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白眼外翻,嘴里呜噜呜噜的含糊不清。
但谁都听明白了,他是在骂谢寄生,骂谢寄生只有这么点胆子,骂谢寄生是狗仗人势的畜生,骂谢寄生是没人要的杂种。
谢寄生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所到之处屏息凝神,都不敢乱动一下,生怕被这位在圣驾面前说得宠却又失宠的人物一个看不顺眼,错手杀掉。
一时间,满堂只剩尤驿丞鳝鱼似的大口喘气,眼红脖子粗地在地上扑腾的动静。
她问:“我的差事是不是换给枣椽了?”
一众杂役跪地抖如筛糠:“是是是。”
谢寄生冷笑,枣椽能押运荔枝?
那小子又懒又贪,只知荔枝生商洽,作为上贡之物侍奉给皇族重臣,自以为算计来了个光挣不赔的肥差,却决然忽略了商洽与东朝开战,断绝贸易来往,陆路尤为危险,投机取巧改换漕运。
可惜水路更慢,一遭下来,怕不是十罐里坏了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