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样阴差阳错,让人忍俊不禁的好感只维持了不到五天。
是日北燕师团进京,人都已经从城门口接进了驿站,那住在驿站里的谢寄生却打死不见人影。
倒真像她说的那样,没屁关系,绝不插手。
吕彻再次黑脸沉沉,从一帮谋划多日的杂事里抽身,火急火燎地带着右胳膊副将薛立,气势汹汹找上门去。
尤驿丞近水楼台,早先一步赶到后院,瞧见某国舅一通生猛如虎的鬼操作,右眼皮直跳。
离了个大谱不是?
大秋天的落叶横飞,冷风瑟瑟,这小子挽着身破落旧衫,大大咧咧露着雪白的胳膊和小腿,替刚被牵回驿站的小黑鬼洗身刷毛,时不时哼两句小曲儿,那干的叫一个悠哉快活。
“狗奴才!”尤驿丞面色铁青,就差一把夺走他手里的铁刷,暴跳如雷,“朝臣俱至前堂,你赶紧滚过去!”
“急什么?”
谢寄生瞥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三腿矮木凳上,左腿屈着,右腿伸直,一歪一扭地保持着平衡。
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马的后蹄:“尤大人,您花了钱的,马蹄要常修,我打理好再走不迟。”
尤驿丞一低头,差点没气厥过去,你这是修马蹄吗?你这是要从炼铁开始啊!
工库里的铁英矿谁搬出来的?
我屋子里暖手的鎏金花鸟纹提梁铜炉怎么摆在这里?
碳呢?你用银霜碳蘸水给马表演画地为牢?
尤驿丞气得要爆肝,指着谢寄生的手都在抖:“你你你,作死——”
谢寄生抬起那张脏兮兮的脸,非但没怕,还往后一靠,懒懒道:“大人,集市上出了许多新蹄铁花样,但京郊庄子安在我这匹黑马上的却不是那批好货,此为何解?”
尤驿丞青筋暴涨:“什——”
“哟,您都来催了,那前堂一定热闹,万一我脚滑撞见北燕使臣,舞到他们面前该哭还是该笑?”
尤驿丞怒意滔天,几乎抠烂了袖袍,才死死地按耐住脾气,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赶紧去,蹄铁我这就遣人再买!”
谢寄生微微一笑:“您可别怪我借事生端啊大人,驿马都是送军报的,吃穿住行和人一样金贵,得好好伺候,哪哪都得花钱,几两银子不算什么。”
无耻匹夫,前日骂我的照模照样全还给你!
尤驿丞咬牙切齿僵笑:“说的是说的是。”嫌命长的狗崽子,等北燕使团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谢寄生歪头:“尤大人,你怎么一副太监憋尿的表情。”
尤驿丞:“……”
谢寄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上面全是水渍脏污:“大人,我这衣服也得洗,今儿恐怕是赶不上——”
“织室库存冬衣尚足,苛奴去拿!”尤驿丞眼里满是火气,扫向身后的杂役的目光不善。
你看着办,动到我的好处,要你小子偿命!
苛奴抖如筛糠,伏在地上差点没爬起来。
谢寄生嗤笑一声,抬手轻飘飘往他身上一指,笑道:“哪那么麻烦,我就穿他身上这件。”
苛奴苍白的小脸浮现出一抹惊慌,咚的磕了下头:“奴才的衣服刚碰了地,您穿出去面见北燕使臣恐有失东朝颜面。”
谢寄生眉头蹙起:“脱给我就是,管这么多做什么?”
尤驿丞扭头狠瞪他一眼,嗓音阴骘得吓人:“听见没有?叫你脱你就脱。”
“国舅爷穿下等人的衣服穿习惯了,能看上你这身狗皮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脱!”
柯奴这才颤巍巍有了动作。
“那个奴才,对,说你呢,驿丞大人他三龟孙,赶紧去织室把过冬的衣裳都拿来,当着面给大家分发了吧。”
谢寄生真换上柯奴的衣服,挽着略长的袖口,微微偏头,眼神无辜至极:“大人,贵人多忘事,我怕您回头忙忘了,您该不会怪我吧,反正早迟都要发的。”
话里话外主打的就是一个阴阳怪气。
尤驿丞肥脸黑的都不能看,外头突然跑进个驿使,与他附耳说了几句,那黑脸便浮现出一抹诡笑,说话也有了底气:“小烂批,你再拖延耽搁,自有贵人来治!”
“我孤僻得很,打哪相识贵人,大人莫拿我寻开心。”
说罢,谢寄生伸手从隔壁断腿杌扎上拈起颗荔枝,剥皮扔进自己嘴里,嘴皮子一唆,核就噗哧吐回那只越看越眼熟的葵花形的红酸枝八宝提梁食盒。
尤驿丞深呼吸,心里默念家底被掀我也不气:“吕将军你可记得?!”
“记得。”谢寄生抹掉唇角甜蜜蜜的汁水,鼓着两腮嚼着,“换来驿站看门了?皇帝不宠他了?”
“宠你个头,马上来就抓你!”尤驿丞终于憋不住了,两眼冒火,气到跺脚,却没想到青石板缝里渗入的全是刷马水,重力压下噗呲噗呲地往外冒,连头带尾淋了他一身。
谢寄生差点没笑出声,哦了一声,装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不以为然,接话接的简直不要太自然:“到了再说。”
尤驿丞再待不下去了,闪到旁边骂骂咧咧,一叠声地叫人取新衣来,还嫌他那三义子磨蹭,狠狠骂了他一顿,臭水就顺着两颊肥肉一颠一颠地往下淌。
“国家大事,你竟如此怠慢!”
吕彻冷冰冰的声音乍然从门槛后响起,他铁面低沉,单手扶剑,大步流星而来,像一柄随时会力劈华山的利刃,威压气魄都不是盖的。
尤驿丞欺软怕硬,刚换完衣服,猛不丁一哆嗦,直挺挺磕了下去,脑门子砸在青石板上,再度水花四溅,冰的他抱着一身吸水的冬衣在秋风里直打摆子。
而谢寄生却视若无睹,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把抹布绕着手腕拧了好几圈。
沥沥淅淅的水珠断了线地往下掉,好几颗砸在尤驿丞摔滚到他脚侧的官帽上,啪叽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