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宴继续进行。
春宴是邱府的大事儿,大房二房三房和各户旁支都要参加。
苏婉虽是长孙媳,但大房向来不受老夫人看重,也无需日日杵在那里。
早晨,向静心堂交了昨日抄的佛经,苏婉便戴上锥帽,带着明月和苏成出了门。
苏成和明月都是自小陪在她身边的人,苏婉出嫁的时候带了苏府不少人过来,如今放出的放出,成家的成家,跟在身边的,只剩下了苏成和明月两人。
不过,两人也是足够了。
出府后,苏婉领着两人去了城西。
城西是父亲离家后购置的屋邸,父亲病去,老宅荒废了许多,
目前,只有那个父亲过继来的嗣子苏昀带着几个奴仆住着。
苏昀是十岁时才被过继来的,彼时苏婉已长成,两人虽是姐弟,实则毫无血缘关系,自然不会有多亲密。
而这苏昀许是因为父母双亡,性格十分古怪,就连好脾气的明月,都避之唯恐不及。
果然,到了苏宅门口,看着明显荒废了许多的宅院,明月终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姐,这苏昀这么不好打交道,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苏婉一乐,点了一下明月的鼻子:“之前在邱府喊着想要回来,眼看到了门口却又打退堂鼓。你这是‘近乡情更怯’吗?”
“什么啊!”出了邱府,明月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奴婢这是怕那个苏昀不知好歹,给小姐脸子看,让小姐伤心呢!”
苏婉温柔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这样,其实苏昀……也很关心我的。”
她抬头看向阳光下的苏宅。明媚的阳光洒在有些残旧的琉璃瓦上,泛出一层水一般的华丽波纹。
如果不是梦中,她也不会知道,那个冷口冷面的别扭少年,居然真的把她当亲姐姐一般,放在心上,甚至为了她不惜丢了性命。
幸好,现在什么都不晚。
苏婉走到门口,刚要推门,突然门内传来一阵喧哗。
苏婉顿了一下,轻轻停了下来。
“你个六亲不认的小崽子!真以为苏世明将你收了当嗣子,从此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苏世明如今已经死了!你要是识相,就把城南两个庄子的地契都给我!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
似乎见苏昀始终没有吭声,换了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继续说:
“阿昀,你爹娘死了之后,你也在我家住过三年。你凭良心说,二娘是不是也没短了你的吃喝?你如今虽做了苏世明的嗣子,但到底咱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现如今二叔二娘遭了事儿,你要是坐视不管,那是不是连良心都没了?苏家这支已经没了人,到时候你再遭什么事,你觉得还有谁会帮你?你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姐姐,会看你一眼吗?”
院里说话的正是苏昀亲爹的二弟苏世江,和媳妇徐满娣。
徐满娣说的口渴,刚要再说什么,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两人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带着白纱锥帽、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的桂树下,清风吹起白纱,露出半张国色天香的芙蓉面,恍如仙子一般。
“谁说苏家这支没人了?”
苏婉缓缓走了进来,声音和婉,却带着上位者的倨傲和庄严,让苏世江和徐满娣登时后脖子一阵冷。
“这位,应该称一句二叔吧?敢问二叔,今日来我苏府是干什么来了?如果是喝茶,我苏府如今拮据,上不了什么好茶。如果是趁着我弟弟年幼,来打秋风……那就得看看,我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姐姐,答应不答应了!”
“我……我……”
苏世江和徐满娣都只是小生意人,哪里见过苏婉这样的气势,当下便支支吾吾的先后逃离了苏宅。
苏婉淡然一笑,将锥帽递给明月,向院中心的少年走了过去。
上次一见还是两个月前,如今的苏昀,身量似乎又长了些。去年的春衫穿在身上已经不合身了,薄薄的衣衫紧紧的裹在少年抽条的身体上,看上去……还不如那些小富家的少爷。
苏婉有些心酸,
实际上,刚刚那对男女说的又有什么错?
她家,确实没人了。
“昀儿春天的衣服旧了,明月,去量个尺寸,改天送几套上好的衣衫来,里衣外衣都要。”苏婉吩咐道。
明月刚要战战兢兢的上前量尺寸,却见那少年浓黑的眉皱了皱,“我不需要。”
明月赶忙退了回来。
苏婉无奈,“你这是又做什么。”就是这种态度,才会让他被其他人误会,包括她。
苏昀看了眼一身月白色的姐姐,眼中难得染上了暖色。他低下头,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仍坚持说:
“我不需要。”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眼中满是倔意,
“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你以后也别给书院交钱了,都是浪费。”
要是往常时候,不知道同眼前这个少年如何沟通,苏婉就要转身回府了。顶多事后,书院照付,新添的春衫也会送到,但却再懒得同眼前人多说几句。
然而,今日的苏婉却转了转心思,说:“你不去书院,也不要换衫,是……怕我费钱吗?”
见眼前的少年黑着脸低下头,苏婉明白自己猜对了,心中更是无奈。
“我苏家别的没有,养你的钱还是足的。再说了,你那里不是收着城南庄子和三个商铺的地契吗?每年的租子也是进项啊!何至于短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