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银砾离开清凉殿时,萧月狐刚好下朝回来。
他顾不得脱下那身繁缛的明黄色朝服,就追上了头也不回走出殿门的薛银砾。
薛银砾只着了一身粉白圆领袍衫,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男子常服。萧月狐让宫人为她准备的荷花藕色袄裙,胭红粉黛,她都留在了那里,只拿着来时背的布包。
她戴着自进入京城起,在外人面前未曾摘下过的暗银面具。那面具上蹭了几道黑痕,已然磨去光泽,吞没了晴天日光,只在她脸上余下黯淡。
“在外千万小心。”萧月狐拉住薛银砾的胳膊,沉默片刻道,“你可以随时进宫禀告天象,不会有人拦着你,只需告知朕你无恙。”
“陛下放心。”薛银砾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臣会每三日来宫探望启明和长庚一次的。”
言毕,薛银砾径直离开,走向在前面迎接的启明和长庚。
“皇上,该更衣了。一会儿还要去南书房见魏大人呢。”张汾走过来对萧月狐说道。
萧月狐收回望向薛银砾怔然失神的眼神,转身进了寝殿。
“莺姐姐,你一定要时常来看我们。”启明低着头,悄悄抓住薛银砾的袍袖,四处扫着过路宫人的视线。
“你们真的不想出宫吗?”薛银砾问道。
启明和长庚露出为难的神情。
“莺姐姐,之前在清凉殿时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跟你说,是我们答应了皇上要留下的,否则就……”长庚有些欲言又止。
“诛九族。”启明颤着声音接道。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薛银砾冷笑一声,不愧是改诏篡位的帝王,手段有够狠辣,能利用的机会一个都没放过,轻轻松松就拿捏住她一个把柄。
“有时候真是捉摸不透皇上,又是威胁,又是拆散我和长庚的,可平时也从没为难过我们。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呢?”启明自顾自地说道。
长庚压低声音回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他需要莺姐姐的学识帮他,但又想牵制莺姐姐,这才把咱们两个捆在身边当做筹码啊。”
“筹码?”启明眼珠一转,随即恍然大悟,“长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本来就比你聪明。”
“嘿!我好心夸你,你怎么还倒打我一耙?”
两人又一回往常拌嘴的热闹,引得路过的宫女不住地往这边看,长庚连忙跳过去捂住了启明的嘴。
薛银砾偷藏起笑容,然而再抬起头的一瞬间,她身躯猛地一震,像是一道雷劈在她身上,让全身的血都沸腾着涌上喉咙。
害死她全家的仇人,正向她走来!
魏悯身着绛紫朝服,步履稳健,神情威严,头顶官帽上一排明晃晃的玉饰,足以张扬他的地位。
如今的大周,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在朝中,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狠毒的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薛银砾咬住牙,袖袍中藏起的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生生将喉咙间的血腥气咽下。
刹那间,不顾一切冲过去,和魏悯同归于尽的想法闪过她的念头。
可很快她抑制住了那份冲动,将几乎眦裂的双眼藏在面具下,装作无事,和魏悯擦肩而过。
“魏大人,皇后娘娘那边奴才要如何交代啊。”皇后宫中的小太监碎步小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紧贴在箭步流星的魏悯身后。
“交代个头!让她自己生闷气去吧,没出息的东西!”魏悯两手背在身后,沉着嗓音怒骂道。
不过是萧月狐在寝宫里养了个宫外的女人,魏心莲便在宫中闹起绝食,几次派人去找魏悯,想让她这个首辅老爹帮自己出气。
然而魏悯这几日忙于朝政诸事,根本没有功夫理会这般无理取闹。
“魏大人,可是……诶呦!”小太监被魏悯大手一挥,推倒在了地上。
甩掉魏心莲贴上来的狗皮膏药,魏悯平复下威怒的神色,却猛然全身发寒,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纤瘦男子从他身边走过。
魏悯怔然顿下脚步,待面具男子头也不回的走过,他抬头看向头上的清空朗日,只觉得恍然,不知那股莫名而来的寒意从何而来。
那视线似是在故意隐藏,但魏悯还是捕捉到了,隐藏在男子面具下怨入骨髓的眼神。
如果不是因为迎面走来时,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独特的傲然气质,可能他还不会察觉到那一瞬间刺来的恶意。
——
“陛下,听闻最后的苍州也有雨了,微臣特来给您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