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把时间看成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低矮的群山的话,那么请允许我转过头去翻山越岭地回到7个月之前,也就是我刚到单位报到的时候,那是一个我怎么也不会轻易忘记的时间段,它所蕴含着的人和事必将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的生命终结之时。
这次进单位的一共有3个女孩子,清一色的理工类应届毕业生,我觉得我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同时也是最没关系和背景的一个,尽管我的学历是最高的,某末流211大学硕士研究生,而且还是不少女孩子闻之色变的纯而又纯的某理工科专业。
单位的会议室看着就非常整洁大方,庄严肃穆,中规中矩,黄褐色的长方形大会议桌摆在屋子中间,桌面的最中间是用厚厚的磨砂玻璃做的一个凹陷下去的池子,原本那是该是摆放鲜花的位置,现在已经不允许了。黑色的靠背椅如同纪律严明的列兵一般分别摆放在会议桌的两旁,谁也不能忽视谁,谁也不能取代谁。而靠墙的一圈全是更为简单的人造革椅子,比会议桌旁边的椅子明显差了一个档次。
Y君当时就坐在会议桌南边的某个位置,一个同样不怎么起眼的位置,我甚至一度忽略了那个位置。应该说,我虽然是后来才明确地知道他当时的存在的,但是这一点并没有对我产生什么不利于他的影响,在我内心深处他依然还是他,山一样伟岸挺拔的他。他这样一个特别的男人不需要给我来一个闪亮的登场,真的。我觉得我们能够如此见面,如此开局,就已经足够好了,我就已经十分满意了,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也不再奢求了,因为那没必要。
负责人事的同志例行公事一般较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们几个新人的基本情况,以及我们将要被分到哪个具体的岗位,然后我们就被各自的主人领回办公室了,就像一批刚被单位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买进来的小宠物一样,谁事先预定的谁就可以牵走了。单位负责人并没有参加这次正式而简单的会面,因此会上也就没有什么标准而庄重的程序可讲了,所以传说中的初入单位的仪式感几乎是没有的。于是,我对这次意料之中的见面会的感官印象并不怎么深刻,这种不深刻同样也包含了Y君在内,虽然这当中我也匆匆地看了他几眼。
我拖着个浅灰色的拉杆箱,悄悄地跟在了Y君的后边。
我的心情既是激动不安的,又是新奇欢快的,当然也是有点不便言明的骄傲和自豪之意的,毕竟我们几个都是凭着自身的绝对实力,过关斩将一路杀进来的,并不是托关系走门子混进来的。
在我的印象中从前打工的人通常都是拖着各色的蛇皮口袋,背着薄薄的塑料脸盘或着提着厚厚的塑料桶,带着一脸茫然的神情背井离乡去外地进城打工的,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把蛇皮口袋换成了略显时髦的拉杆箱而已,其实略显好看些的行李箱中装的东西还是那几样,所以出门混生活的实质并没有变,我比从前那些辛辛苦苦地外出的打工的人无非是多了一个名义上的保障罢了。
“呦,来了个新人,而且还是个女同志。”一个头发较为稀疏的中青年男子见到我之后大声地说道,一看就是个脾气较为随和可亲的人,以后和他接触起来肯定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你好,你好,我是新来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赶紧对他恭敬地笑道,在该有的客气之外又加了几分我独自酝酿出来的热情和坦诚,希望能够凭此举动获得对方和其他人的好感。
“哦,她叫李雪,刚分到我这里的。”Y君平静地说道,对那个男同事的话语并不在意,或许他已经习惯对方的这种表现了。
“欢迎,欢迎,李雪。”一位女同事紧接着对我笑道。
我随即礼貌性地望了对方几下,但是匆忙之下我既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也猜不出她的婚姻状况,只是大体上觉得她比我略微高了一些,头发比我略微长了一些,表情比我略微丰富了一些。
嗯,她一看就是个好姑娘,至少比我要好上许多。
这便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我感觉很好。
“哦,这位美女叫刘艳,金刀刘,艳丽的艳,她跟周坤科长是一个科的,和我们科一个屋办公,你可以管她叫刘姐。”Y君用更为热情的声音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使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和上下级关系。与此同时,我突然间感觉到他似乎对周坤方才的快言快语并不是多么的喜欢,但是要说讨厌的话估计也谈不上,反正是他对刘艳的感情好像比对周坤的感情要更为亲近一些。
“那么,以后我们屋里就有两朵鲜花了——”他呵呵笑道。
随后,大家都跟着笑了,也算是一种刻意的团结吧。
一间屋4个人,布局方式是我和刘艳对桌,Y君和周坤对桌。
因为周坤的头发比较稀少,尤其是前额上方差不多都快成不毛之地了,很像是煮了好几天的大号卤蛋,所以人送外号“周冠稀”。我当然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个妙趣横生的外号的。不过呢,一般还真没人敢当面这样喊他,反正至少我没听到过。这当然也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了,呵呵,社会人都明白的,自然无需我再多言。
他中等个头,身高大约在1米7左右,比Y君稍微矮几公分,体型上也稍微胖那么几公斤,年龄上应该也那么小几岁,我估计其差距应该不到10岁。他并不直接称呼Y君的职务,而是喊他的姓再加一个“哥”,显得比较亲切,而刘艳则是称呼Y君职务的,这就是其中的些微区别,毕竟是尊卑有序且地位不同嘛。
办公桌椅和电脑都是前边的人留下的,可算作某种程度的遗物,我只要稍事整理就可以直接干活了,尽管我眼下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具体的活可干。不过看着就挺稳重沉着的心里一定比较有数的Y君一开始并没有给我安排什么活,而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负责的业务范围和工作性质等较为虚泛和表面的东西。
能够很容易地看出来,他既怕我是个无聊无趣的女孩,是个天生的闷葫芦,到了新的环境没话可说,又怕我因为初来乍到,不自觉地紧张,不知究竟如何是好,从而辛苦地找话说。
哦,刨根问底的事不劳Y君过问,自有周冠稀自告奋勇地代劳,他一看就是那种能够担当此等大任的最佳人选。
像我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里的,城里的还是农村的,在哪里上的本科,在哪里上的研究生,为什么本科和研究生不是一个学校,为什么要考到枣庄来,而不是考到老家去,为什么要考到这个单位,现在有没有男朋友,究竟结没结婚,家里父母是什么情况,兄弟姊妹是什么情况等诸多个人问题,周冠稀没用多长时间就全都问清楚了,连同是女人的刘艳都没能插上话,把我这个职场新人弄得哭笑不得,暗地里叫苦连天,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这么多隐私问题。
一般人差不多都知道的,连续问一个陌生人三个以上的问题,在社交方面都是极不礼貌的,更可况很多问题根本就不是我想回答的,比如我的年龄,我的家庭和婚姻情况等等,可是看着就有点傻乎乎的说话办事又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的周冠稀可不管这些,他依然问得津津有味、井井有条、嘴冒金星,而且每问完一个在我看来十分尴尬的问题之后就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停顿老半天,像是突然死掉了一样,然后再问下一个在我看来更加尴尬的问题,那个可笑的情形就和农村的老母猪将猪一样,吭哧,吭哧,半天一个,我都替他觉得费劲。
一个在单位里多少还负点小责的男同志,居然这样对一个异性新人说话,比老娘们还老娘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我都怀疑他的大学是怎么上的,他平时在单位里又是怎么混的。
“唉,真难为刘艳平时怎么随附他的——”我心说。
我是妥妥的新人啊,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对单位现有的人和事都不怎么了解,有些规矩也不是太明白,这没错,可是再怎么说我对他言语和行为也有自己的看法啊,我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大人。
哦,我的基本情况都摆在当面了,任人猜测和想象,也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周围连一点可供遮挡的物体都没有,其他人也完全没必要再问了,更为关键的问题是,我再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真是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什么叫无语了。
在周冠稀的努力下,我成了一个标准的裸人,好可恶啊。
我的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行李箱要是具有某种神通能够变幻成人的话,肯定会非常及时地跳出来为我这个弱女子报仇雪恨的,它就是不飞起来狠狠地踢周冠稀一脚,至少也会说两句难听的话,存心刺挠他一下,好让他知道不要一口气问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这么多个人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问。另外,他实在要问也可以,我也不是那种不愿意搭理别人的人,但是他至少也要顺着问到的情况来谈谈他的看法了,意见了,感觉了等等,别老是卡在那里无动于衷并且一言不发啊,就像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资深病人一样。他每问一个本来就不该问的问题,接着就一声不吭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一个这样的荒唐环节就够我受的了,他居然连续进行了好几个这样的环节,真是让我彻底无语了。
不过事后的接触和交往也充分证明,周坤其实是忠厚老实的个好同志,他的人品和其他多数同事比起来还算不错,也是个积极追求进步和做事任劳任怨的人,就是有时候说话办事显得有点不怎么太通人情世故而已,其他大的毛病倒是没有,总体上讲非常好。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谁也拿他没办法,包括他老婆在内。
“哎呀,幸好我不是他老婆,要不然的话,一起过日子的时间长了我恐怕得找个地方一头碰死,虽然他是个标准的好人。”我后来曾经无数次这样想过,同样也无数次坚定了以后绝不随便找个对象凑合着过一生的意志,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就跳稀里糊涂地进冒着腾腾烈焰的火坑里,然后就再也跳出不来了,并最终在里边被迫化为灰白色的灰烬,甚至是连灰烬都成不了,而是变成污浊的空气了。
如坐针毡地熬过最初的尴尬时刻之后,我见一时之间好像也甚无正经事可做,就打开眼前的电脑心急火燎地浏览起租房信息了,毕竟用手机搜索和过滤这些信息太费事了。对我来说眼下最要紧的问题就是,我必需得尽快解决住的事情,今晚我可以临时住一下宾馆,但是最慢一两天之内我就得找到合适的房子。
我桌洞下面塞纸的那个行李箱也显得太碍事了,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像个怎么都拔不掉的大树墩子一样,我一不小心就会踢到它老人家,我必须得尽快给它找个安身的地方才行啊。
我一口气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都不合适,原因各异。哎呀,我越是着急,运气就是越是不好,真没办法啊。嗯,等我好不容易挑了个看着有点顺眼的并且离单位近点的地方,对方却要求至少一次□□半年的房租,而且没有通融的余地,我哪有这么多钱啊。
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就是囊中羞涩,手头很紧,大有腾挪不开的意思。俗话说分文憋倒英雄汉嘛,我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但是一点都不耽误神通广大的钱老爷“啪嚓”一下子把我这样的小女子给憋倒,这家伙才不讲究什么人情脸面呢,哼!
“能不能暂时缓一下,或者少交点也行,因为我手头临时没那么多钱呢。”我低声央求道,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眼下我还消费不起像“面子”这么贵重的奢侈品。
对我这种人来说,面子值几个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