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周坤有事请假了,刘艳去开会了,我得以有空和Y君单独聊一会了。天,还是热得不行,不过室内还可以。Y君养的几盆花花草草长得还不错,没有受到气候的影响。
“我老是觉得周坤昨天请的客,有点不值啊。”这次是我先开的口,主动发起的话题。
“你感觉到了?”他笑着说道,似乎早就等我说话了。
“嗯,差不多吧。”我道,然后就开始烧水。
“怎么个差不多法?”他道,竟然开始诱导我了。
“嗯,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这样的情形,那我不如直接上钩得了,于是便沉思着说道,努力装出一副三思而后行的样子,“他一开始说的是要请刘姐的,后来又把范围扩大到我们一个屋的,这个没什么问题,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嘛,可是他不该一声不吭地把袁优岭和邵飞都喊着呀,是吧?”
“接着说。”他随和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已然把我的内心给看穿了,我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个透明人,没有任何隐私。
“我感觉吧,”接下来我就更加直言不讳了,可谓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既然他还是在有意地诱导我,“他肯定把我们参加的事情告诉袁优岭和邵飞了,但是呢,我们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也参加,这就叫信息不对称,这就有点不尊重我们三个人了。”
“特别是您,显得不太好看。”我专门强调道。
“我和刘姐倒是无所谓,”我继续如实地评论道,多少也有点献媚和邀宠的意思,“毕竟我们是小兵嘛,只有听安排的份。”
“嗯。”他冷笑了一下。
“当然了,刘姐和我还是有点不一样,”得到简短的鼓励之后我说得更加如鱼得水了,“我是典型的跟着吃蹭饭的人,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不嫌少,反正也没人在乎,而刘姐是正儿八经被请的人,她应该是昨天饭桌上的主角才对啊。可结果呢,她最后的位置竟然和我差不多,都成了人家的陪衬,这就没意思了。”
“看破不说破,朋友接着做。”他略微得意地归纳道。
“特别是不能当面说破,是吧?”我紧接着便呲牙笑道,也不管什么笑不露齿或者行莫掀裙的传统规矩了。
“对,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和同事当面撕破脸,哪怕你心里再烦对方,再恨人家,也不要当场翻脸,凡事都得给自己留条退路,事情搞得太僵了,就不好收场了。”他心绪平和而又坚定地说道,这话给了我足够多的信心和勇气。
“嗯,一定照办,谢谢教导!”我高兴地表了个态。
“既然你说教导,那我就不妨多说几句吧。”他带着点羞赧的意味向我说道,初为人师还有点不适应。
“您尽管说,我听着呢。”我咧嘴笑道,同时有模有样地支起了两个耳朵,就差拿个小板凳坐下听了。
“今后你要是摆场请客吃饭,”他果然开始给我当起教导员了,而且看那个样子还一心想要干好不可,要是不拿个“先进工作者”之类的荣誉称呼,都有点对不起他的这份敬业精神,“维护感情或者求人办事,或者事后感谢人家,千万不要把毫不相干的人都呼呼啦啦地叫到一个桌子上,那是最没礼貌的做法,不光是请了也白请,而且弄不好还容易得罪人。”
“有一次咱们单位的黄成东请客,”他随即便举例子道,神情已经悄然变得有点严肃了,“请的都是和他肩膀头齐的人,大约有十来个人吧,整整一大桌子,大家也都很高兴地赴约了。结果呢,等到了酒店的包间大家才知道,这家伙又喊了下属单位的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呢,和我们大家平时也没有任何交集,工作上来往也不多,你说这个饭吃的多尴尬啊,酒喝得多郁闷啊,是吧?”
“那肯定是。”我点头道。
“关键问题是,那个老同志也没点眼色,他也不睁开眼好好地看看,人家主陪请客到底是想干什么的,一个桌上都是请的谁,这些人当中谁的职位高,结果黄成东一虚让他,说这屋里就属他年纪最大,应该坐主宾,他竟然腆着个老脸真坐在主宾位置上不起了,弄得大家都很反感,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还真有这样的人啊?”我惊讶着叹道。
“偶尔能碰到几个,不过不常见。”他道。
“不过碰到一个就够受的。”他又道。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需要努力就能增加的,大概就是年龄了。所以说,单纯一个年龄大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没有一番拿得出手的成就,没有一点水平和见识,或者不懂得点人情世故的话,还不是虚度春秋吗?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没活明白,还真以为本事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呢。尊老肯定没错,这是个大前提,但是那也得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老,到底值不值得尊敬……”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议论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来倒也蛮爽快的,根本没有掖着藏着的意思。
“人啊,就怕没有自知之明。”我听后不禁笑道。
“你说得对。”他赞扬道。
“今后碰到这样的人,你要离他远点,要不然的话,你会跟着这种人变得越来越没水平的。”他谆谆教导着我,诚心诚意的劲头看得我都感动了。
“好人啊,枣庄好人。”我暗地里笑道。
“郭德纲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随后他突然又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大有笑岔气的趋势,自由自在地笑了一小会之后他才有能力重新执掌教鞭,再次对我进行言传身教,“我觉得特别经典,很有讽刺和教育意义,玩估计你可能也听过,那就是:我其实挺厌恶那种,就是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就这种人你要离他远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嗯,听过吗?”他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听过的,听过的,”我报之以甘甜的笑脸,同时利索地言道,“刚刚听您说过。”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他半真半假地叹息道,既是在教育我,也是在提醒他自己,同时不忘对我刚才的回话流露出明显的感激和赞赏之意,“一定要离脸皮厚的人,心里没数的人,虚伪狡诈的人,心理阴暗的人,还有那些眼里根本没有你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对方影响不到你,熏染不着你。”
“嗯,没错——”我附和道。
“那黄成东的钱算是白花了,十几个人呢,我想想,算上烟酒,应该花了不少钱吧?”我又毫无必要地替黄成东惋惜道。
“那还用说?”他毫无保留地嘲弄道,心里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我猜测这个话他应该是第一次对外人说,“就因为一个不入路的老家伙,结果弄得一桌子人都不领他的情,也是够可以的。”
“要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讲,”他继续尽职尽责地解释道,竭尽所能地向我传授着人际交往中的注意事项,说实话这都是我目前急需的关于应酬方面的知识,“他应该在请的这些同一个层次的人当中,选一个职务比较高的来坐主宾,或者干脆让被请的人自己推举出来一位坐主宾,然后让那个迂迂沫沫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老家伙坐副主宾,多少给他给点面子就行了,根本就不要虚让这种人。”
“也许,他也没想到那个人那么不撑让。”我猜道。
“失算了,失算了,”他摇着头说道,眉心上隐隐地萦绕着轻轻的可惜之情,尽管那次不是他掏钱请的客,但是他也心疼那些被白白浪费掉的银子,何况其中一部分还喂了狗,“总之就是没能充分地把握好局面,好心办了个瞎巴事,花钱买了个大家嫌,没意思。”
“那昨天周坤为什么要请客呢?”我仰头问道。
“很好,你都开始学会提问题了。”他听后哈哈大笑道,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像我进步得有点太快了。
“舍得,舍得,有舍未必得,欲得必先舍,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他还是有所图?”我傻乎乎地问道。
“即使明面上不说,实质上也是。”
“心照不宣,请的和被请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