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周坤和牛海都到点走了,我和Y君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我留下来是因为我想问问他,他父亲的病情最近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他并没有当众专门说过这件事,但是我从他几次打电话的过程中还是大体知道了基本情况,即他父亲生病住院了,而且情况不是太乐观。我估计周坤应该也了解点情况,他向来都喜欢听别人打电话或者聊天什么的,而且听完之后嘴巴还勤快得要命,绝对是不让自己脑子中的任何大小疑问过夜。至于牛海这个比较典型的瘦肉型木头人嘛,纯粹就是个现代版的贾迎春,他知道和不知道这个事其实也无所谓,反正他即使知道了(他应该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打算。他这个人嘛,说穿了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正宗的无毒无害无营养系列。而Y君留下来则是因为他眼下有点工作要继续安排我一下,这项工作是临下班的时候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而且必须要快速处理才行。他一会必须得走,所以要安排我干。
“有什么问题吗?”说我公事他又问我。
“有一个小问题。”我趁机说道。
“说。”他极为简洁地命令道。
“大爷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道。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他略显疲惫地说道,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软弱不堪的一面,所以才在上班时间里硬打精神装作没事的样子的,“我有时候打电话也没避讳你,我父亲的情况不是太好,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他老人家时间应该不多了——”
他应该是想让我知道的,要不然的话我肯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哪怕是的天大的事,只要他想保密,那么再牛的人也撬不开他的嘴。他这个人特别适合当特工,搞潜伏,真的,只不过现在没有他发挥才能到舞台罢了。
“嗯,我知道。”我道,语气尽量显得温柔体贴些。
“前一阵子他已经住过一回院了,”他抬头说道,他们父子之间浓厚的感情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他很快就要流泪了,可是他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失态,至少不在我跟前失态,“那次就没怎么治好,也不过是延缓一下罢了……”
“唉,毛病太多了,又都很严重,”他摇头叹道,大有英雄气短之意,“所以,情况确实比较棘手——”
“事情一旦棘手到一定程度,那就不用再棘手了,”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似乎有点无情无义的意味,仿佛要和什么重要的东西进行切割一般,“一如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无需再忍了。”
“嫂子是医生,应该会有办法的。”我徒劳地安慰道。
其实呢,家里有个在本地名气还不错的大夫,处理起这种事情来肯定比一般的家庭要好多了,各方面也都顺畅一些,所以我的安慰真是徒劳的,仅仅具有一些肤浅的象征意义罢了。
“医生也只能是尽力而为,有些事情也是改变不了的。”他非常颓然地说道,俨然已经准备好接受命运的任何安排了。
他本来就是个信命的人,是个唯“天道”而是从的人,常把《镜花缘》里“尽人事以听天命”这句话挂在心头,这下就更是信得变本加厉和无可救药了。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先要自命不凡,最后才有可能真的不凡。”我不禁又想起来他在提到芙蓉时说过的这句话,然后我就坚定地认为:先要信命,最后才会有命,一种全新的命。命,这头变幻莫测的神通广大的怪兽,不是你想不信就能不信的,也不是你横起胆子来无视它,它就真的不存在的,你要知道它有一万种方式让你信它,只要你活得够长,知道的够多的话。相信我,你早晚会皈依在它的门下。
“同样的情况下,多用点好针好药,应该能强点。”我接着劝道,希望他能尽量往好的方向想。
我的眼睛也开始潮湿了,我得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唉,但愿吧,”他非常无奈地冷笑了一声后说道,整个人的意志已经显得颇为消沉了,再坚强的人在这个时候恐怕也是会悲伤不已的,更何况他的内心原本就是非常敏感和柔软的,“有时候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也不是一个两个。”
我感觉,他父亲可能已经用上止疼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