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刘巧珍长得不漂亮,没有女性魅力,一点也不吸引人,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家女孩,甚至长得比较粗苯和丑陋的话,那么高加林一开始会接受她吗?”他又进一步问道,语气依然有些逼人,叫我同样感觉不太舒服。
“哎呀,我的意思是,长相当然重要了,有时候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你要知道,它并不是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关键性要素,我觉得和真挚而热烈的感情相比,就是和我们常说的一往情深相比,长相也许可以往一边稍微地放一放,不是吗?”我急急地说道,表面上听着都有点语无伦次的意思了,这倒不是由于我多么喜欢和他这个说话办事一向都显得比较固执和偏颇的人争辩什么,而是因为我打心眼里就不是多么赞同他的这套个人色彩很浓的观点,我纯粹是因为看不惯他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十分偏激的态度才勇于发声的。
“那么,你是这样想的?”他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是的,我想,随便给你举个例子就行,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你比如说著名的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精心创作的经典小说人物简·爱吧,她和罗切斯特先生之间发生的故事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个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相信你比我领悟得更深刻,更全面。”我字正腔圆地温文尔雅地告诉他道,力求用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方并不漂亮的男女相爱的例子来论证我的观点,即感情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超越相貌的,我认为这当然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公理,不用问过分啰嗦。
“没错,我甚至还可以完整地背诵出简·爱的那段名言。”他直接冷笑道,企图用这种带有一定程度高压性质的比较特殊的笑意来碾压我身上自然而然地迸发出来的反抗精神,还有在我骨子里埋藏着的那种永不服输的自由意志,尽管看起来他笑得是那样的和善与轻松,和平常的表现并没有太大的本质性的区别。
于是,我不得不惊讶了,他竟然会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
而更为可气的是,这当然也是我最没想到的一点,即好像是为了专门报复我在他眼前所展现出来的那份倔强和顽固的交流态度,或者就是要存心置我于某种我可以接受的而实际上又较为难堪的境地一样,接下来他果真开始用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最为标准的架势背诵起那个广为流传的并且最为精彩的小说段落了:
“你以为我会无足轻重地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如果上帝赐予我一点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不是以社会生活和习俗的准则和你说话,而是我的心灵同你的心灵讲话——”
噢,够了,完全足够了!
我真想在他深情地进行背诵的过程中,尽快找到一个十分恰当而完美的豁口,非常正式地打断他的表演行为,然后无论采取哪种比较直接的说话的方式都行,好赶紧告诉他,我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真的不用他老人家再劳心费力地背诵了。
他投之以精彩的朗诵,我报之以甜美的微笑。
“什么感受?”他爽快地问道,这个必须的程序和步骤。
“说实话?”我问,比他更加耿直。
“你说呢?”他反问。
“嗯,我感觉,有点瘆得慌,呵呵。”我不禁“格格”,就知道这句明显含有歧义的话一定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指我的背诵吗?”他执着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轻快地说道,好像在跳语言的华尔兹。
“那么——”我引导着问,脸上写满了赤诚的期待。
“啊,其实也没什么,真的,”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在快速地想着自己的话是否合适,说得到底够不够准确和清晰,又会不会引起他的误会,“我只是感觉,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比较朦胧和模糊的感觉,我认为简·爱小姐说的那段很有名的话,多多少少都有点话剧的意味,听着有点像演戏,也就是说,要是换成我的话,我肯定是不会那样说的——”
“因为,太不好意思了!”我被迫说道,匆匆找了个看似还说得过去的原因来搪塞他接下来可能会产生的追问。
“哦,原来如此啊——”他愉快地笑道。
“就是这样的。”我强调道,有点多此一举的意味。
“不过,你心里真的不用有这种不好的感觉,因为当事人是不会觉得尴尬的,她早就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面了,尴尬的只是你这个较为敏感的旁观者,一个和人家简·爱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毫不相干的蒙阴姑娘……”他听后特别轻松地评论道,只要前边的话我不是有意说他的,不是针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么他就不用再时刻担心着什么了,就可以彻底地放松心情继续和我聊天了。
现在我必须要勇敢地承认,此时我并没有认真地听他在说什么,以及他究竟想要对我表达什么意思,我以为我已经大致地猜测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内容了,亦即我的思绪已经毫无压力地跑在他的思绪的前头了,所以我没必要再老老实实地听他唠叨了。
那么,此时我在想什么呢?
老实说吧,就是如何尽快地远离他,是的。
这个完全不符合社交逻辑的幼稚想法是如此的强烈和顽固,以至于我都没法再深入地考虑接下来我究竟该对他说点什么了,甚至我都打算放弃基本的礼貌,想要直接扭头而去了。我不是小说中的简·爱小姐,有些话如果我真的想要说出口的话,我一定会害臊的。我已经提前感觉到那种油煎火燎的尴尬情景了。因此,逃离是必须的,当然也是必然能够顺利实现的,因为他总是那么豁达地宠着我,惯着我,把我的话当成圣旨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