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正静观不语,忽而袖口人被扯了扯,他讶异地回头,见云舒倾身上来,在他耳边悄声道:“大人,您酒量如何?”钟奕看着她,她也对视过来,满眼的慌张:“我……我这肚子里实在是没有几两墨水……”钟奕安抚地笑了笑:“不妨事,你只管联……”
“哎哎哎,那两个人怎么回事,躲在那头说什么悄悄话。这一大桌子人呢,要说一会儿回房说去。”郑远山打趣儿道,众人一阵哄笑,把个云舒臊得脸红,又坐回了椅子里。钟奕却是淡定,笑着看向郑远山:“别啰嗦了,快出题。”
郑远山昂着头,捋了捋他那把山羊胡,眼珠提溜一转,抚掌道:“有了!这明州城山峦起伏,从城内望去,城外的山或娟秀或巍峨。不如就以‘远山’为题好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乐。好几位姑娘更是往客人怀里倒去,男人们也正好趁此摸上几把。姚匡正指着他,笑得胡髭直抖:“这个老匹夫,老匹夫!这种便宜也要占。”
“郑先生这题出得好,这两字方一出,我这心里头就来了许多灵感。”说话的人正是流夏。
眉生斜睨她一眼,一声冷笑。这个柳流夏,处处爱同自己争,现在连联个句都要抢在自己前头,好占个最容易的句首。
众人渐渐收住了笑,纷纷把目光投向流夏,她扶了扶云鬟,慢悠悠开口:“郁然一丘高嗟峨,钟磬塔庙依藤萝。”
“好!这个头开得漂亮!”姚匡正拍掌道,郑远山也是微笑着点头。流夏微一颔首,梨涡在两靥闪烁:“才疏学浅,叫各位爷见笑了。”
紧接着是鸣玉坊的凝烟,她两只杏眼一转,不慌不忙摇着团扇道:“栖崖湿云画欲滴,鹤飞涧冷经年碧。”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轮到了王之治身边的雪溪,听着郑远山银箸击碗的计时声,一下一下,把她绞得个心绪混乱,咬着嘴,却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郑远山把筷子在碗边重重一敲:“时间到!王总商,来来来,还请罚酒一杯!”众人也是起哄,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王之治呵呵笑着把酒喝下去,随后沉着眼皮,回头朝雪溪剜了一眼,把她吓得一个瑟缩。
之后又轮了两个姑娘,也是顺利接上,只是联得平庸。
轮到眉生,众人都热望地看着她。要知道,这柳眉生艳冠明州,不光是因相貌出色,更兼才情出众,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她争相称颂,更是有“小薛涛”的美名。
她婉然一笑,理了理肩上的披帛,云淡风轻道:“山灵笑我长如此,我爱山灵长有情。”
众人一阵称善,郑远山更是忍不住拍掌大呼:“妙哉妙哉!眉生姑娘这句诗不再拘泥于描绘山形,转而抒发山情,词藻天成,情意可爱,真可谓‘山我两相照’啊!”
“眉生这一番班门弄斧,让郑先生见笑了。”她话说得谦虚,脸上的笑却是倨傲。流夏瞪着她,甚是不忿,可眉生连个眼神都没丢给她。
最后一句,到云舒了,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她。她呼吸急促,手拧着帕子,狠一狠心,开口道:“绿蚁新醅入肚肠,更有酒气胜才气。”
说完,大家都愣住了。钟奕最先反应过来,弯腰拍着桌子,指着郑远山,狂笑不止。姚匡正看着,眉心一挑,整桌饭吃到现在,这是钟奕最放肆的模样。
郑远山自己更是可乐,登时起身,笑得是前俯后合:“好!好一个‘更有酒气胜才气’,知我者,姑娘也。哈哈哈!”说完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有姑娘掩着帕子暗笑,还有的人笑着看向郑远山,目光揶揄。王之治自是明白她诗里的意思,可若整轮联句下来,只自己一个罚了酒,着实下面子。他双手抱胸,讥笑一声:“云舒姑娘所吟,未免离题万里,照理,该罚。”
“嗳。”云舒出声打断:“姑娘们吟的是‘远山’。”说完指了指旁边的郑远山:“我方才吟的,也是‘远山’。这不正切题意吗?”
“那怎么能一样?姑娘这是强词夺理,投机取巧。如此怎能做的数?”云舒抿了抿嘴,低头不回话。
钟奕忽然拿起桌上的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不就是喝杯酒嘛,揪着不放做什么,行了,我们认输。”
郑远山一脸玩味儿地瞧着他,忍不住又要开口揶揄,却被钟奕飞来一个警告的眼神,立刻识趣儿地缩回脖子。
大家兴致逐渐高昂,又来了好几个回合,期间就属云舒和雪溪的战绩最惨烈。云舒没说谎,她对吟诗作对确实不精通,第一轮还能借谐音讨个巧,企图打个哈哈过去,后面更是磕磕巴巴了。
雪溪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不是说不上来,就是说出来一些没水平的词,弄得王之治很是没面子,脸色越来越黑。“蠢婆娘!”他丢下酒杯,朝着雪溪恨恨道。雪溪只是强堆着笑,抱着他的手来回撒娇,方才将他哄好了些。
可这酒喝到第四轮,王之治的脸色早已架不住。
雪溪见情形不妙,赶紧上前接过他的酒杯,往怀里一坐,一手抚着酒杯,一手揽住他的脖颈,娇笑道:“爷,都怪我,生了个铁锈脑袋,害您这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替我受了这个罪。”说着拿起他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揉:“爷,您摸摸,雪溪心疼啊!这杯酒,就让雪溪给您喂个皮杯,当给爷赔罪了。”
说完仰头将酒喝下,双手捧起王之治的脸,嘴对嘴按了上去,将嘴里的酒尽数喂进王之治嘴中。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湿意迷离,惹得看客口干舌燥。
王之治被雪溪这一套糖衣炮弹打得心顺意畅,待雪溪起身离开,早已是满面红光,拍着她的小脸哈哈大笑:“到底还算个懂事的。就在爷怀里待着,再给爷多喂几个皮杯,哈哈哈。”雪溪羞答答嗯一声,一头靠进王之治的胸口。
云舒看着这一幕幕,早已是心惊肉跳,心中一阵作呕。她和雪溪无疑是这桌上的“卧龙凤雏”,现在这“卧龙”已经卧倒在客人怀里,把王之治哄得服服帖帖,那么自己这只笨拙的“凤雏”呢?她抬头,看着钟奕的背影。
他就坐在那里,挺拔如松,岿然不动。到了云舒一出错,便不言也不恼,一杯接一杯往下灌,一句废话也没有。
直到雪溪给王之治喂了一个皮杯,感受到身边人的不安,他侧过头,扑过来淡淡的酒气,悄声道:“嗳嗳,你就一直这样,好得很,千万别联上句。爷是个贪杯的,就刚刚这点量,还不够爷漱口的。”
“哧。”云舒禁不住,轻笑出了声。随后抬眸,笑着点点头,右脸颊上浮出了一只酒窝。钟奕粲然一笑,回过头继续同他们攀谈。
云舒望着他,宽厚的肩膀似一堵坚实的城墙,将她挡在这一席的纷扰之外。心里软软的,酸酸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