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许涵熹忽然觉得，她可能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她妹妹。
明明这才是许涵月最想问的问题，但她却抽丝剥茧般，不紧不慢地层层递进。她用事实控诉她的不满，用眼泪让她知道她有多难过，最后才像收网一样，四面不透风地在围裹住她。
网上的几张照片虽然夜色不明，且都只露出半张脸，路人也许认不出来，但熟悉之人还是能看得出来那是她。
多看几眼，许涵月当然也能看得出来。
对上她那又狐疑，探究，又隐透出几分敌意的眼睛，许涵熹坦然笑起来，点头道：“是我。”
她原本就没打算隐瞒，自然也不用想什么借口欺骗。
“角度问题。”许涵熹耸耸肩，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网上的报道都是假的，记者瞎编乱造，你一个字都不用信。”
许涵月盯着她看，目光似带着锋锐的勾子，想要将人隐蔽的一切都不留情地拖拽出来。
“真的吗？”许涵月逐字逐句地问。
不等许涵熹更进一步解释，面前的女人竟忽然似触了电一般，背脊一直，伸指将手机吧唧按灭，咬着嘴唇稍稍垂下眼睫，绽出一个含娇带怯的笑。
许涵熹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回头，看见顾斯年身形昂藏，长腿阔步带风，目不斜视地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他来得还挺快。
许涵熹原本以为她能把话说完，将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他才会到，既然提前来了，男女主角双双在场，效果自然会更好。
顾斯年是寻着许涵熹的身影一路找过来的，她走到哪里都颇为耀目，他只在餐厅略略扫过一眼，她精致纤细的剪影透过人群，撞进他眼里来。
愉悦的视线堪堪划过她对面的女人，冰绡般淡薄下去，不由得簇起了眉梢。
他还以为她当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原来又是她妹吗。
顾斯年走过去，招呼都不打，直接坐到了许涵熹身边，与她并排。
“你什么情况？”顾斯年俊脸微侧，很自然地凑近，盯着她低低嗔了句，“又诓我？”
桌子底下，他的手背无意间摩擦着她，传来的温度携着熟悉的气息，让许涵熹不由自主僵了一瞬。
她默默移开手，白皙指尖微微打着颤，划开手机，调出之前的新闻。
“月月，顾斯年一直有话跟你说，他说不出口，我帮他说。”许涵熹抬头望向对面，不声不响提了口气，暗中平稳着呼吸，“这个新闻是假的，我不是那个隐婚太太，你知道的，最初他想娶的人，是你。”
一种不妙的预感骤然滚上心头，顾斯年瞳仁微缩，目光锁定在她脸上，愠声低沉：“许涵熹？”
他腔调中带了几分制止的意味，许涵熹只当他是胆怯，扯着嘴角迅速笑过，并不与他视线相碰。
“从第一次单车撞上你，到后面躲雨送伞，一次次碰见都不是巧合。他从高中就喜欢你了，他怕你拒绝，怕惹你讨厌，他不太会追女人，但他真的很有诚意，月月，你认真考虑一下，给他一次机会。”
角落分明安静得针落可闻，出口的一字一句却像被巨浪狂风鼓噪着，恍如从隔世传来，激烈地撼动着许涵熹的耳膜。
她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毫无逻辑，乱七八糟，只有破碎的音色刺痛地割裂胸腔，被摧逼着迸散而出。
“剩下的让他自己说吧！”
许涵熹觉得自己应该一直在笑，只是僵硬到麻木的脸部已经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她整个身体就像四分五裂正在快速瓦解的危墙，浑身千疮百孔，一整颗心都似在漏着风。
她感觉着自己的力气正抽丝剥茧般一缕一缕从体内流泻出去，趁着筋销骨软，灰飞烟灭之前，她拼尽最后一丝心气，摇摇晃晃站起来，逃也似飞奔了出去。
女人隐隐打着颤的话语一字一顿落入顾斯年耳中，让他眸中浓云密布，眉头狠狠绞了起来，他回过神要去拉她，大掌空荡荡划过气流，一片衣角也没能攥得住。
顾斯年起身唤她，高大身躯匆忙中撞在了窄塞的桌角上，随即只觉手臂一热，竟是被人牢牢地牵住。
许涵月浑身战栗，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她摒住炙热的呼吸，激动透喜地羞涩看他，问：“顾斯年，我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是。”顾斯年神色寡淡地掠过她的脸。
这大概是头一回认真且面对面地打量她，与多年以前的感觉完全对不上。
记忆果然是极具欺骗性，这么些年，在无数次噩梦辗转中支撑着他，那个连同他的心和性命一起拯救过的女孩，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倒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他早应该想得到，是他过分美化了记忆。
话音落，面前的女人倏地张大了眼，溢出一缕羞愤的血色，不自觉将指甲用力扣进他的臂弯，嘴唇喃喃：“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没骗你。但她说的，不完全对。”顾斯年酌字补充着，视线迅速扫向人来人往的店门。
许涵熹高挑纤长的身影已经汇入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顾斯年漆黑瞳仁沉沉闭了闭，蜷起凌厉指骨，不留情地挣开许涵月。
那女人猝不及防扔了颗炸弹给他，自己溜得倒是快，留他一个人在这收拾烂摊子。
她走得那么匆忙，连手提包都忘记要带，顾斯年大掌随手抓起她的包包，再没停留，直接推开桌椅快步追了出去。
冬日的天暗得很快，街上人头攒动，顾斯年立在店门口向远处望，道路长且阔，直直朝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无限延展，却哪里都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后忽有脚步声动，一回头，竟是许涵月追了出来。
“顾斯年，我姐刚刚说你有话要跟我说。”许涵月两只眼睛紧张地亮着，锲而不舍地直盯着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顾斯年干净指尖摁了摁额角，不耐烦感似过载的水，一点点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