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她是被包好的镯子,装进马车里,四周挂上帘子,便轰轰烈烈地献到北周的天子面前。即使她的父王是卫国的天家,她是大卫的大长帝姬,不过是品质好一点的玉石,还是要送到北周皇帝的手上,躺进他的盒子。
咚咚!轰——北国的乐声是如此之大,震得她的胸膛隐隐作痛,喜乐倒是如同丧乐。她压住嗤笑,帘子被掀开,帘子外的桓越在马车旁边候着。桓越是要伸出手扶住她,她是不接的,兀自走下来。
桓越道:“顺淑长帝姬一路辛苦,舟车劳顿,本王已经收拾好别院,还望帝姬不厌简陋,稍作休息,以安贵体。”
顾衡也回道:“劳烦章武长公主了。”
照例,寒暄之后,桓越应该为顾衡引路,桓越却一动不动,“本王受先皇文成帝所封,是为安平王,章武的封号许久不用,帝姬南来固然是不知,派去的内官竟也未向帝姬提起。实在改罚!”
内官听及,便伏在地上,“殿下息怒!臣有失职,甘愿领罚。”
顾衡冷眼瞧着,道:“安平王罚她便是,只是再派位新的内官到本主跟前来教习,不误事便可,耽误入宫的日子,谁能担待得起?”
桓越也笑:“长帝姬所言极是。”
顾衡跟着桓越一路往别院去,路上遇见不少姑娘,皆着北周外朝官服,心里纳罕,她知北周有女子作内官,在内宫里教习宫人礼仪读书之类,自有一派的服制。没想到如今桓越府上竟有如此多穿得如同外官一样的女子。这本该是轰动的怪事,可她远在卫国,又在深宫里,自然是不知道的。
顾衡心里嘀咕着,便随众人到了安平王府的东院。
“殿下,府里倒有这样多的穿外朝官服的女子。本主只知大周的内宫有女子担任,不知大周朝堂之上也是许女子做官的。”
桓越道:“协上礼政,恪忠谏言。有什么是女子做不得的?本王所见,最能礼政者和最善战者皆为女子。只不过能做的女子太少,不做的女子太多。”
顾衡道:“恐怕若无殿下的筹谋,这些女子只怕想做也是无处可做的。”
桓越叹道:“帝姬殿下是抬举本王了,不过是当年先帝开恩,允本王举荐她们罢了。”
“倒不是抬举殿下,我从未见过闺阁姑娘作内官,更不必说和男子一样站在朝堂之上了。”
桓越正欲说,一个随从便进来道:“殿下,圣医行医结束了,沈将军病愈已无大碍,殿下是否亲自去一趟?”
顾衡心里一抖,装作随口问道:“哦,是哪一个沈将军呢?”
随从答道:“征虏将军沈佑安。”
沈佑安!顾衡脸色唰白,桓越见状立马站起来道:“长帝姬殿下,容本王先行一步,长帝姬殿下有何吩咐,只管找她。”桓越指了指刚刚回话的随从,就离开了。
两年未见,沈佑安竟已官至征虏将军。沈佑安骑射武艺样样都是翘楚,想必定是在东西大战有了赫赫的战功。不然以沈佑安的性子,万万不会无功受禄的。刚刚桓越的随从说沈将军的病愈已无大碍,想必是得了伤。顾衡冷笑,自己都自身不保,还有心思想别人,她得冷下心,静了性子,为了皇兄,也为了自己。
桓越持缰驾马,马蹄声哒哒响着,心里是很烦闷的。顾衡怕是要报仇。大周向南卫提出和亲,若是南卫不允,未尝不可,若是顾衡不愿,也是可以换别人来嫁给她的皇兄桓远的。桓越又想,当年顾衡离开,是如此决绝,怕不是为了桓远而来。桓越摇摇头,必定不是,顾衡或许对桓远有一丝情意,但绝计不多,不可能为了他。顾衡可不是为情而死的盐水女神,桓越仿佛闻到了死了的血的味道。
她不怕血,但血不能是从佑安身上流下来的。
安平王府距离沈府是并不远,桓越想着想着就看见了沈府的府门了。一进沈府,便往不知阁奔去。
“越妹!你来了!”沈佑安喊道。
桓越见沈佑安躺在塌上,盖着一层厚被,未盖着的脖子颈项都是裸露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现已深秋,不着上衣,容易冷了肩背。谁伺候的你?这样不小心!”
沈佑安笑道:“圣医要我如此,得缓两个时辰才能起身,我现在没法动,什么也穿不得。前两日我昏着,醒来听她们说,你每日都来。越妹,你每日处理的事情极多,还要日日来,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桓越低头掸着干净袍子,懒懒道:“你我之间,倒有如此多的客气。”
沈佑安侧头望着桓越,道:“你刚一进门,人还没看仔细,便见眼下乌青两片。你身子一直不好,为何不仔细一些?”
桓越听了,挑起眉头,道:“不过因为皇兄接连三日都未上朝,一连积压折子,倒是很难办。不得已之下我连同三司,太傅众人每个折子夹了批注,待陛下开朝商议也方便得多。只是忙碌了些,睡得少了。过几日,歇一歇便无碍。我的身子只是不如你们久经沙场的人罢了,前几日去兵场,还射了靶子,十射十中呢。”
沈佑安见着她一脸的眉飞色舞,便道:“你那样站定了射是不作数的,什么时候在马背上也能十射十中,我才服你。桓远又做什么?一连三日不上朝,实在太荒唐!裴姨母不曾管教他吗?”
桓越摇摇头,皱起眉,叹道:“太后殿下早已不问世事,皇兄又带着妃子往莽山去了,回来之后又醉酒了一天,明日应该醒酒上朝了。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佑安,我来是要叮嘱你,南卫和亲的顺淑帝姬进大都了,现在正在我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