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安听到“七皇兄”,眼前的景便隐约起来,身形削瘦的少年,骑着马跟着她唤她的顾东昭,“安儿!安儿!”若他还活着,今年已经二十二,他二人肯定是已成婚的,她日日醒来,都能在枕边看见他。他那张窄脸,她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可是,他如今埋在土里,她得夜夜跪在牌位前,为他焚香念经,才能赎罪一二。
但沈佑安没有立他的牌位,没有念经烧香,沈佑安没有赎罪。
桓越见沈佑安闻言神色异变,忙不再计较处罚的问题,只道:“皇后殿下!往事不可追,何苦提亡人呢?徒增伤心罢了。”
一声“殿下”,胜负已定。顾衡微笑应答,“我时时念叨皇兄,才不会忘记他的音容,来日再相见时,我才能在地府里寻到他。相比淇河县主对皇兄思念不必我少几分吧。不过昔日的事情我未曾亲见,倒是胡乱说了几句,让长公主和县主见笑了。”
桓远想到,大婚当日,他伸手去握住奴儿的手。可是她的手冰冷,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欢喜,身形模样都是奴儿,但奴儿没有如此冷傲的脸,他便逃了,逃到李知遥那里去了。
桓远眼睛落在朝堂上嘴巴开开合合的利侯官,实在是没有心思听她说话。
“陛下,削减国库,收缩开支,实在是不可避免。臣以为常中书监所讲实在是荒谬,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罢了。”最后极咬重“无能”二字,震回桓远,他缓过神来,道:“常中书监也是将赈灾费算进去了,所以说亏空也不是很大。”
利侯官立马回道:“臣以为臣刚刚已经讲过了,不知陛下未听到。是为臣的过错,臣再讲就是,陛下。我已经将所有账目都核对,连常中书监未核算的帝后大婚,臣都与内者令(掌管后宫财政的官员)核对了,只不过账目复杂,若是陛下和常中书监想看,臣这里有拓本,请有疑问者尽情翻阅。”
常中书监发出几声讽笑,道:“利侯官,整一年的账本,四曹核算了大半个个月,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核算完?”
余内侍笑道:“所以在下才说你是有些无能在身上。”
桓远听着他们在朝堂上吵架就烦,但是吵归吵,火可不能引到他身上,就插嘴说:“可是,利侯官,纳后之礼的银子是皇太后从内宫拨的,倒不应该算进去。”
利侯官恨不得翻几个大白眼,但是还是回道:“臣刚刚也讲了,内宫的银子不足以填上这个窟窿,臣把超出的地方算进去了。”
桓越接过来托盘的茶碗,放置到利侯官面前,慢慢道:“你今日在朝上说的太多,陛下怎么会听那么多,下次少说一点,他才能听进去。”
利侯官愤愤道:“可是,我之前向殿下您请示的时候,您不仅听了,还是您想起来纳后的银子要剔去皇太后拿出的那一些呢。”
桓越没有回答她,只是端起茶水来,一饮而尽,笑了笑起身走了。
利侯官也端起水来喝,没想到茶水未晾,同吞了火一样,五脏六腑烫得又冷又热。
穆桦过来收了杯子,对利侯官道:“你以前远在边地,自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如今到了大都城内,什么事明白了便藏在心里。”
穆桦黎明时往瑶光寺去还愿,回府就看见驿令长亲自送信过来,便知定是桓越的信,急忙接了。
穆桦一瞥,竟是沈佑安的信,当即一路狂奔,奔到桓越床前,桓越此时还未醒,沉沉睡着,于是穆桦便退出去,往西院找圣医去了。
圣医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弹着指甲,愣愣出神,察觉穆桦进来,便端坐身子,道:“大人最近好清闲,这几日老是往我这里来。”
穆桦呵呵一笑道:“圣医这样说,倒是我太叨扰了。”
“我并非是避你,只不过,我时常也需要独处。”
“独处?”穆桦显然是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自己呆着。嗐!话说你找我有何事?”
穆桦便从方才的疑惑中抽身出来,道:“殿下还没有醒,我想,圣医是不是让殿下睡得太多了?”
圣医听完,五指张开,虚罩在桌子上,摇头晃脑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说完便哈哈大笑了好一会。
穆桦当场楞在原地,她早已听说圣医性情古怪,没想到今日才见识到,圣医简直几近疯癫了。
圣医笑完也有几分落寞,抬起手臂,重重地拍上穆桦的肩膀,正色道:“桓越身体虚亏,趁这个时机叫她好好歇息!欸!你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
穆桦忙扬起来书信,道:“这可不是寻常的书信!这是沈将军寄给殿下的!本来想立即递交给殿下,可是殿下还未醒,我就往您这来了。”
圣医右眉高抬,脸上浮出揶揄的坏笑,道:“你也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