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其实,先前对妇女的说辞并不全假。他们确实是旅人,要去撒哈拉。还是一行四人,只不过高瘦的男人换成了高挑的女人。一个暴力至上,过于聒噪,太宰避之不及的女人。至于用词为何如此激烈,可能是因为小狗竟然与这女人相见恨晚,整日黏在一起,让他有种中也君在故意躲他的错觉。但也好,这样他才有机会,在假期倒计时,为他的小狗精心挑选好了奖励。他一定会喜欢的。
而后,太宰一直期盼的,旅行的终点,死亡荒漠到了。
啊,说好的死亡荒漠呢,竟是如此乏味。
连空气都在燃烧的烈日下,太宰发着牢骚,却不是因为恶劣的气候。他衔着根杂草,趴伏在土桌上,享受着被炙烤的快感。一只胳膊垂下桌,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感到一边差不多熟了,便翻身换面。而后看到了平搁着的另一只胳膊,不禁庆幸自己还有绑带护体。他可不想黑黝黝地下葬。
都是那个疯女人,刚下营地,瞅见了异域奇服,就强拉着所有人一并玩起了小孩才玩的换装游戏。也不知当地那些阿姨大姐们怎么就任由着她胡闹。
他扯了扯上身无袖的黑橡马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看的,可能是那些玉子色的绣纹?他琢磨着。可是也没小狗的毛发在日光下璀璨啊。他疑惑着。说起来,中也君怎么还没好。凭着绝佳的记忆力,太宰起身在大同小异的米白帐篷间穿梭。
“不能再脱了!”哦?小狗在叫。
“中也你别动!”那个女人又想对他的小狗干什么!
“小姑娘别害羞啊,穿这身好看的!我第一眼就知道!”小姑娘?
“你说谁是小姑娘!!!”不远的尖顶在音浪下鼓噪着。
呵,小姑娘。是在说中也君吗。太宰舔着唇上的干裂,加快了脚步。
门帘先他一步从里掀开了,金色的身影冲出。太快了。太宰来不及躲闪就在过大的惯性下,向后倾倒。但,却在冲击到达前被亮起的红接住了。红光持续了一秒才消失。
“咦?青花鱼。你的人间失格还有延迟啊。”
中也被当成人偶娃娃上下其手的暴躁通通转为了好奇。天一般的眼间,薄如蝉翼的金箔坠着,晃得太宰忘了胸口的疼。
“我说谁这么莽莽撞撞的,果然是小矮子啊。”幸好小狗不知道,人间失格其实会失效,在心脏停止时。
赶在太宰被像污秽之物一样丢出去前,这人间难得一见的场景被脚踩银铃追出来的晶子迅速摸出手机,记录了下来。否则武侦和□□都将错失一副可以当镇派之宝的名画,名为鲍鱼。
头上金蝶飞舞,晶子肆无忌惮地笑着,而后拦住了中也即将实施的暴力行为。
“啊啦~中也这身在阳光下更漂亮呢!”她一袭杜若烟纱,绕着中也,兴奋地扮演着人像摄影师的角色。她喜欢随时记录美好,因为见过太多苦难。
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任由四肢平躺的太宰,侧过头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金色的身影,分明是月白的衫。只是他太耀眼罢了。以至于那些鎏金宝玉都不过是锈铜青石。以至于,他更想要了。
太宰觉着身下沙子着实有些烫,于是一跃而起,认真清理完蓝鼠长裤,浅米绑带,黑橡马夹上残留的沙后,走回账前,一下握住了中也僵着的腕,往营口跑去。
晶子眼看着小恶魔拐走自家弟弟并没起阻止的心。她甚至觉得这叛逆期少年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毕竟那是中也这样的好孩子啊。其实她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讨厌太宰治,因为她从少年身上看到了她认识的人。那个曾经的她。他们很像,却又不像。他们都曾眼里无光。虽然她并看不透他,但既然有相似的部分,那也许他也能像她一样。找到光,或者被光找到。
待一深一浅的背影消隐在群帐间,晶子按下了发送键。群名,一家三口。
—
步哥:这绑带男很合我意。
福爸:……
晶子:口味清奇。
15.
浩瀚大漠里,一颗黑点缓缓移动着。
拉近才看清,是一骑双人骆驼。双峰间不大的距离硬是被同性磁铁般的二人挤得更开。
其实,中也一开始还感谢着太宰帮他从晶子姐人形模特的无措中解救,但紧接着就变成对这混蛋骗他上骆驼的气恼,再然后,大漠的默就掩盖了一切。
沙漠是天然的□□。静到徒有蹄声,还闷闷的。
那夜,也是这般静。比这更静。
那个,被这几日闹市欢游藏起来的那个塔塔尔村的夜就这么自然地浮现。
中也想起了,当他在硬质地面醒来,把八爪鱼似的青花鱼扔回床上后,攀上房顶静坐时的景。身前,是梯田松林,高山环伺;身后,是残壁断亘,横“尸”遍野。天差地别,南辕北辙。所以,离开时无人来送的结局,与躲在残破墙角后那些难以言喻的目光,都合情合理。只是可惜没机会在朗日下登高,再看一看那些山林。应该会更美的。可谁叫屋顶是塔塔尔村民待客的地方呢。
“你救了他们。”
耳边传来的低语令中也一惊。太宰洞察人性的本事总让他以为这家伙还有读心的异能。
他没搭话,也没回头,只是望着前方渐落的火轮。他救了,但他们被救了吗?他不确定,但他似乎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于是,太宰停下了细数眼前发丝的游戏,收拢了缰绳,翻身落地。
“到了。”其实如果是他一人,会探得更深。但带着迷途羔羊的话,突然就不想了。
中也四下张望。太阳正滑到入目所及的最高丘峰上,一视同仁地照耀着看不清的来路,和未知的前路。分不出这片沙地与方才那片有任何区别,便想着,这混蛋果然在耍我吧,瞪视着太宰。而后,刹那间天旋地转。
“混蛋阴险脸!!!”
太宰竟然拽着他的脚踝下背,双双倒在沙地上,顺着沙坡向下翻滚了几尺。异能失效的中也狂暴了。累积的怒火,就要落在太宰漂亮的头颅上,被白色桔梗接住了。像是添了把柴,火更旺了。
太宰为了避免尸首风干,大叫道。
“回礼!给中也君的回礼!”也是给小狗的奖励。
狐疑地放下了手,知礼的少年双膝跪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太宰高举着的,他送的盒子。回礼?还是原物返还?这人是得多混蛋啊。少年本就透白的脸在夕照下依旧没有血色,那一点脾气退的干干净净。
良久,他还是慢慢伸手打算拿过。这木盒他很喜欢。
入手,却是个黄色玫瑰盛开,裹着绿脉的圆盒。和他那个一般大小。
中也轻吐了口气,矮身盘腿坐下,背对着混蛋。指尖沿着松石的茎轻描着,认出是前些天路过小贩时多瞄了两眼的那款。他于是对盒里的东西有了些许期待。但盒子又很轻,所以里面如果是一卷绑带的话,它一定会在下一秒出现在这绑带浪费装置的脖子上。中也抱着这样的想法,打开了木盒。
呵,这混蛋的审美,还不错嘛。红桦绒布上是圈通体墨色的贴颈项链,顺滑地晕着红霞。看得出是上好的皮质。简洁大方的款式,也很配他的礼帽。
于是,中也秉持着红叶大姐说过的,收礼时不管喜欢与否都因当面拆开使用,来回报送礼者善意的处世之道,解开了项链设计精巧的暗扣。他自然是明白青花鱼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无聊的事情,谁叫他无意间撞见过这混蛋蹲在路牙边,与一只带着项圈的吉娃娃大眼瞪小眼的场景。但,物品无辜。
太宰单手枕头仰躺,另一只手在沙地上轻敲着。他并没有紧张,因为他知道中也君一定会喜欢的。所以当小狗试图将那条墨色缠上白皙纤长的颈,却屡屡失败时,他很自然地夺过。
中也正要反身去抢,温凉的皮缎贴上了喉,于是他不动了。身后一股潮热,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奇怪,明明是这样干燥的荒漠。他如是想着,摸上脖间。皮缎不松不紧,刚好贴服在锁骨上,着实舒心,因而也向后一倾。任由沙粒绵绵包裹着背,任由残霞徐徐浸染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