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幻境中的夕阳却还半悬着,残血落在海面上,像雪原那般。本该是静谧的,但有一小片海域却泛着喧嚣的粼光。那是太宰治在“戏水”。
他初入水时本自信满满,但预想中——因不会游泳而大量喝水,呼吸停止,失去知觉,最后如鲸落那样优雅坠入海底——的古老而富有情趣的美事却并没发生。他的身体自发地扑腾了几下,是标准的自由泳式,于是他不得已以另一种不太美观的方式宣告这一轮回的结束。冰冷的海水从气管涌进肺部,烧心燎肺的痛持续了整整十二分钟才在躯体失去意识后戛然而止。在一切归于虚无前,脑中又闪过那一双钴蓝的眼,像夏日的盐水棒冰,于是他一下有些惋惜,但来不及细想,就被拖入了无边的黑暗。至此,海面复又归于平静,只有在岸边才能从浪花拍打礁石的巨响中窥得一丝汹涌的暗流。
太宰就是在这样巨大又规律的闹声中苏醒。橘粉的天中,白色飞鸟从眼前掠过,停靠在一旁的玄武岩上,整齐划一站了一溜。它们也真是不觉着吵,太宰腹诽着动了动手指,感觉通体舒畅,先前撕心裂肺的痛似乎都是假象,于是便慢腾腾地从沙地上站起,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沙粒,插着兜四下一顾,朝记忆中小镇的方向走去。
这是座孤岛,四面环海。岛上是拼贴而成的小镇,东京塔和Cosmo Clock 21比肩,红砖仓库和GH大厦比邻,合理推测是根据受异能者的记忆而构建的幻境。这与道纶透露给他的情报一致,那么他理应也能通过快速达成【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这一夙愿离开幻境,向酒神提出要求,解救困于幻境之人,那么这次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但他在这永远的十八点兜兜转转了十几次了,药物上吊跳楼割腕刎颈,按照《完全自杀手册》逐一尝试,睁开眼却还是这橘粉的天。这次溺毙也未果,而且还这么痛!若非这些方式都算不得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那就是这幻境为他判定的愿望根本不是自杀。可他明明记忆中除了死亡别无他愿,那么答案也许是,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同时还有一点可以佐证,他并不记得他会游泳,为了保证死亡的概率提升,任何有关生存的技能他都有意回避。
太宰心思转得飞快,脚下却是迟缓的。他耷拉着脑袋,不紧不迫,额前的碎发随着身体的运动在微风中轻晃,而后半边下垂的眼神透过这些遮挡落到地面上拉的很长的他的影。他本只是无意识地看那在夕晖中透着暖橙的深灰色块渐长渐短,却忽然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乎该有个并肩的影才对。他一下驻了足,掏出怀里的手册翻开。扉页上是一反他常日潦草的清隽字迹,其中有一句话很应景。
V. 神明身高一米六。不会再长了。
如果是一米六的身高,往前站点的话,他俩的影就正好并肩。但神明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从他进入幻境后第一次翻开手册就一直困扰着他。而且,很明显这个所谓的神明和他关系匪浅。太宰眼神下移,默读出了倒数第二行字。
VII. 神明的唇很软。
他不自觉舔了下唇,软这个字总是让他想到鲜美的蟹肉,多汁的橘瓣,又或是香甜的奶油,所以他饿了。没想到在幻境中依然要考虑温饱这种凡人生存的烦恼,太宰数不清第几次抱怨起来,而后重新将手册安放于怀里,脚步轻快地前往虚幻小镇中唯一的酒馆Lupin,同时更改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重新寻找夙愿和那个藏在他记忆里的神明。
03.
GH大楼十九层。
从首领办公室出来直冲下来的中也轰开了太宰治旧办公室的门。刺目的光被全黑的贴装吸收,漫出温暖的红棕色,有点像那家伙烛光下的眼。他轻“啧”了一声,挥手将那些不该有的迤逦暧昧和这满屋的浮尘一并驱散,而后径直来到书架旁蹲下,取出了一个急救箱。白色的方盒很干净,想来他是找对了。但中也并没松开皱着的眉,脑内‘果然他们的默契没丢’和‘竟然留下-想念中也的初吻-那样的话还被首领看到’两个想法吵得他怒火朝天。而后这把火烧得更旺了,因为盒子里没有什么地址之类的明确线索,只有一把钥匙,裹在因污血干了太久而有些发硬的绑带里。那是他爱车的钥匙。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气劲潮涌般扩散,躲在屋外的众人齐齐缩回了打探的脑袋,而后就见得中也君从一地家具残骸中踱步而出,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疼的碎裂。待中也走到电梯口时,那些人早就跑没了影,不然就会听到他帽檐下传出的笑,低沉如大提琴的铺陈,是名为‘太宰治之死’乐章的前奏。但也无所谓,因为所有人都在两分钟后听到了跑车巨兽般的轰鸣,咆哮着远去。
中也挂着最高档穿梭在车水马龙中,紧握着方向盘,心情可谓是跌到谷底。他还没有合法的驾驶执照,若是因此被抓了锅凭GH的关系倒也没什么,但想到是因为太宰这混蛋而要交两千元罚款,他就觉着,不值。好在地方不算远,中也用余光瞥了眼导航,这个事先存好的地址就要到了。
这一带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楼,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本就暗淡的天色。在星光亮起前,中也单手操着方向盘,拐进了一个竹林掩映的院子。院门是自动开的,现下车库的灯也应声而开。暖黄的灯照亮了庭院里的枯山水,木阶前的石子路以及青瓦下的仿古铜门。中也不知自己何时熄了火,只是有些怔愣地注视着这一方天地,小小的是太宰曾在他耳边轻声描绘过的梦中的家,那时他正半梦半醒着,没想到竟已实现了。
直到灯灭,他才回过神,下了车轻关了门,嘲讽着‘看来干部真的待遇很高啊’,趟过了石子路来到屋前。而后盯着紧闭的门扉和门旁看着很高级的密码锁盘挑了眉,下一秒在破门还是轰门中决定了翻窗。可还未等他挪步,密码锁响了,是太宰治特有的幽缓戏谑。
“小狗,说话。”
“混蛋!说……”中也千字骂人的话还未起头,门咔哒一声开了,而后密码锁又用太宰的声音说道。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