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你回来
十二月。
常青高中的八十五周年校庆日,作为常青市的大户黎家,黎爸爸连同在美国的黎破晓的外公一起向学校捐助了修建一栋学生活动楼的全部费用,且为学校捐献了一整套先进的教学设备。
同时,黎爸爸还无偿地提供了香草牧场作为常青学园庆祝校庆的场所,晚上,几乎整个学校的学生和家长都来到了这片市郊最大的牧场,不仅有整台的晚会可以看,校方还特意准备了可以燃放整晚的焰火。
这里,将是学生整夜狂欢的地方,而作为学生会会长的简雨涵早早的来到,带领一些学生帮助香草园的工人准备晚会,黎风一如往常地陪在她的身边,李占亭与乐晴也是形影不离地忙碌着。
傍晚,晚会还没有开始,香草园里就已经聚集了很多的学生,打闹欢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处都充满了一种年轻的活力。
常青市长途车站。
坐在长途汽车站的休息椅上的江俊夕将一张前往临市的长途车票放在衣袋里,他穿着单薄的衣裳,面色带着憔悴的苍白,手臂被纱布简简单单地包扎着。
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眸却还是有着从未有过的安静。
少顷。
他从身侧端起了一碗已经泡好的方便面大口地吃起来,热腾腾的泡面让他的面孔变得不在清晰,他喝了一口微烫的面汤,似乎泡面太辣了,他咳了起来,然而只有那么几声咳嗽,却让温热的眼泪哗地一下涌出了眼眶……流满他苍白的面孔……
这样悲凉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完全的猝不及防。
坐在对面的旅客讶异地看着他。
江俊夕转过头去将眼泪擦干,再抬起头来刹那,他看到了汽车站旁边的公用电话,湿润的视线就此定住。
傍晚。
天边是淡淡的夕阳,带着冬日的凉意。
黎破晓披着厚厚的外套,坐在自家的梧桐树下,她的手里捏着那一本厚厚的《圣经》,一直沉默不言地坐着。
只是在这里,就可以听到香草园那一边不时传来的热闹欢呼,然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黎妈妈从房子里走出来,她将一碗暖暖的鸡汤放在了梧桐树一旁的桌子上,再看看毫无反应的黎破晓,黎妈妈目光哀伤地转回到了屋子里去。
除却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声。
这片庭院,却安静的可以听到落在地上的梧桐树叶被风卷起的声响,黎破晓抬起头望着头顶上那一片天空,而石桌上的鸡汤,早已经凉却。
就是在这个时候。
铃——
在庭院最偏僻的角落,江爷爷的房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江爷爷并不在家,所以那铃声一直响着,也一直没有人接听。
于是。
梧桐树下的黎破晓转过头去,看向了铃声传来的方向。
喧闹的长途汽车站内。
在电话接通的刹那间,江俊夕张开口,那一声“爷爷——”还没有喊出声来,却硬生生地鲠在了胸口,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
然而。
就在他沉默流泪的这一瞬,在电话的那一端,却传来一个女孩子安静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要找江爷爷吗?”
“……”江俊夕的身体猛然僵硬。
“……”电话那一端的黎破晓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等江爷爷回来……”
啪!
江俊夕猛地挂上了电话,然后整个人就好像是突然被抽离了全身的骨头,他颓然地弯着腰瘫软在地上,眼泪刹那间疯狂地涌满了整张面孔。
黎家的庭院里。
黎破晓呆呆地看着突然被挂断的电话,手中的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那个人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很奇怪的感觉。
黎破晓慢慢地放下电话。
她转头走出江爷爷的屋子,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她忽然猛地转过身来,恍若梦醒一般地死死盯着那个电话,眼眸里的光芒疯狂地颤抖起来。
瞬间。
黎破晓扑到那个电话前,她的气息陡然变得紧张而又紊乱,苍白的手指哆嗦着查着来电显示键。
长途汽车站内。
但公共电话突然之间铃声大作的时候,正在公共电话周围经过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他们只看到一个不停作响的公共电话,和靠在电话旁不停流泪的少年。
那个少年瘦的像根草叶。
即便没有人接听,电话铃声却还在矢志不移地回响着,一遍遍地重拨,一遍遍地响起,一遍遍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江俊夕却僵硬地站立着,他的头无力地靠在电话的一侧,眼泪纷纷落下,手指紧紧地攥住,嘴唇里传出低不可闻的啜泣。
他本可以转头就走。
可是。
他却做不到!
他本可以不接这个电话,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因为他已经漂流在外面太久太久的时间,他已经太累,他太想听听一个与他有关的声音,他太想接触那份可望而又不可及的温暖,他太孤独太孤独了……
只是想要听一听那个声音……
电话在他的耳边回响着,他颤抖着抬起头来,眼里盈满悲凉的泪水,那电话仿佛有千斤重,却还是被他一点点地拿了起来。
终于。
他听到了那一端传来的声音,那样坚定清晰的声音,他听到她对他说话,胸口一阵抽痛,滚烫的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长划而下。
因为。
就电话那一端的女孩子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那,用平静温暖,甚至是含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告诉他。
“江俊夕,我在等你回家。”
那一刻。
在人来人往的长途汽车站内。
江俊夕紧紧地攥住手里的电话听筒,头无力地靠在电话机身上,全身都在竭力压抑地哆嗦着,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电话里,黎破晓的声音带着他渴望已久的温暖,一点一滴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江俊夕,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回来呢,江爷爷每天都在温室里打理着你种植的那些盆栽,他说,如果盆栽枯萎了,你回来的时候会难过的。”
电话里,黎破晓的声音竟然是出奇的平静和温暖,就好像是对一个离家很久的孩子念叨着家里的事情,让他知道,家里的人都在思念和等待着他。
“还有你种的那些香雪兰就要开花了,你说香雪兰是秋天长叶,冬天开花,你应该快一点回来看看它们,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把那些香雪兰全都拔掉,你是知道我脾气很大的,我真的会这样做的。”
她在电话里很认真地威胁他。
拼命流泪的江俊夕靠在电话机上,他听着她威胁的声音,竟在满眼的泪水中破涕一笑,然而,那一抹凄凉的笑容过后,他的眼泪却流的更加汹涌起来……
“我哥哥黎风因为你的事情被我爸爸狠狠的修理了一顿,他保证说,等你回来了要好好的补偿你,还有我妈妈,我因为到处找你都生病了,她很生气,说等你回来要好好的收拾你。”
“……”
“在你们班级里,你的桌椅一直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呢,老师没有安排人去坐你的位置,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大家……大家为了你,学习了好多关于艾滋病的知识。”
“……”
“我攒了好多好多的糖果,各种味道的,就等你回来吃了,对了,我吃了几个芒果味道的,芒果味道的比草莓味道好吃一点呢,那以后你吃草莓的,我吃芒果的。”
“……”
电话里,黎破晓的声音,如闲话家常,她平静的声音让他感觉,他背负的所有沉重悲伤都不过是一片轻柔的羽毛,他心底所有的苍凉都会过去,他也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而她,正在等待着他回去。
曾经发生的一切痛苦事情都可以烟消云散。
她笑着对他说,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开心或者是不开心的事情。
“我爸爸说,过春节的时候要做年糕给我们吃,因为明年就要升学考了,我爸爸希望我们两个人还有黎风都能考上好的学校,吃了年糕就会年年高。”电话里的黎破晓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啊,跑出去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回来,快点回来啦,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你今天晚上就要回来,记得吗?”
电话的另一端。
江俊夕死死地咬住嘴唇,因为破口而出的就是心痛的哭泣声。
她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响起,似乎还微微地笑了一下,“江俊夕你真是一个傻瓜,你不回来的话,香雪兰都不会开花的,我就在梧桐树下等着你,相信你的勇气,相信我的勇气,你知道你一定会很坚强的走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你要给我好好记住,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她似乎把话都说完了,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江俊夕,我要挂电话了哦。”
“……”
“我真的挂电话了哦,你要记得快点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等到被我抓到的时候,我会狠狠打你的。”
“……”
嘟……嘟……嘟………
在十二月的微冷傍晚。
在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陌生面孔的长途汽车站。
身穿单薄衣服的江俊夕,瘦弱苍白的江俊夕,他握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用力地捏住酸涩的鼻子,无声地靠在那里,泪流不止……
而电话的另一端。
黎家的庭院里。
黎破晓怔怔地望着已经被自己挂断的电话,整个电话,从她眼里疯狂滚落的泪水浸痛了她的面颊,濡湿了她胸口的衣裳,眼前是湿润的白茫茫雾气,她咬牙坚持着,让他听完自己那平静温暖的声音……
现在,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破晓,你怎么了?”
当寻找她的乐晴走进来的时候,乐晴震惊地看到黎破晓蜷缩在电话的一旁,她把头深深地埋到自己的手心里,就像一个脆弱的孩子一般痛哭着,悲伤欲绝的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间溢出,滴落……
那一夜。
哭泣过后黎破晓披着外套坐在梧桐树下,默默地看着庭院的大门处,而在那大门外,一条笔直的道路伸向了远远的地方。
黎破晓长久地望着那一个方向,她的手心里,轻轻地握着那个男孩木雕,她已经握着木雕很久很久了,握到手里小小的木雕温暖无比。
不远处的牧场里,有着喧哗热闹的声音,而这些声音,都是与黎破晓无关的,她只要听到一个声音,江俊夕回来的脚步声。
在她的身旁,乐晴一直陪着她,然后,李占亭和黎风走出来了,再然后,黎风回到牧场去,在简雨涵的面前说了几句话,简雨涵怔住,而在他们两个人身边的另外几名同学,也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消息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夜渐渐地深了,也更加的凉了。
当黎爸爸和黎妈妈拿着厚衣裳到庭院里给黎破晓的时候,他们发现,站在庭院里的,并不是只只是黎破晓一个人。
还有乐晴,李占亭,黎风,简雨涵和一群高三年级的学生,而在牧场的那一边,当热烈灿烂的焰火在空中绽放的时候,已经有更多的人闻知了消息……
黎破晓只是默默地坐着。
她面色平静地望着庭院大门外的那条道路,她呼出的气息在冷冷的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白雾,她的手指冰凉,眼眸却清澈无比。
她告诉过他。
她在等他回家,并且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夜色深沉。
在一条长长的马路上,一辆开往临市的长途汽车忽然停下来,有个瘦弱的少年从车上走下来,长途汽车又重新开走了。
江俊夕沉默无言地站在马路上,路边的灯光昏暗昏暗,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里,除了马路旁边的野草之外,整条马路上就只剩下了江俊夕。
江俊夕很疲累地坐在了马路边上。
他的眼眸里闪动着孤寂落寞的光芒,轻轻地抿紧嘴唇,他微微地侧转头,无声地凝望着自己左边的方向,那是常青市的方向。
他的眼眸里凝着微弱的亮光。
冷冷的夜风从他如纸般苍白的面孔上吹过。
夜空中有着两三颗星。
江俊夕就这样坐着,手里慢慢地捻弄着一根枯草,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而周围始终是一片凝重的夜色,整条马路都是静悄悄的,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枯草忽然从江俊夕的手指间掉落。
江俊夕从马路边上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边,那是常青市,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那是临市。
江俊夕垂下眼眸去。
他转向了右边的马路,朝着临市走去,而在他的背后,常青市离他越来越远……
然而。
在走了几步之后。
江俊夕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的脊背一点点僵直,手指攥紧成拳,苍白的面孔上流淌着静静的忧伤。
他转过头。
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在冷冷的马路上,孤独一人的江俊夕像一个离家的孩子般无依地望着常青市的方向,他低下头,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木雕,那是女孩木雕,很漂亮的女孩子,总是灿烂无比地对他微笑的女孩子。
轻轻地捏紧手里的木雕,他的身体冰冷疲惫,而凝结着温热泪水的眼眸里,充满了一片复杂深邃的伤痛……
破晓时分。
天就要亮了,微凉的雾气在静静地弥漫着,远远近近的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
黎家的大庭院里,已经站满了学生,在他们的身后,那些留下来的家长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而黎爸爸和黎妈妈站在庭院一侧的台阶上,黎风和简雨涵,李占亭和乐晴一直都站在了黎破晓的身边。
整个庭院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黎破晓始终坐在梧桐树下。
她披着厚厚的衣裳,如水般清澈的双眸却定定地凝望着大门外那条笔直的道路,她在等待,平心静气地等待……
……
……
“江俊夕你真是一个傻瓜,你不回来的话,香雪兰都不会开花的,我就在梧桐树下等着你,相信你的勇气,相信我的勇气,你知道你一定会很坚强地走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你要给我好好记住,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
……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
白色的雾气还在蔓延着,在隐隐约约的白雾里,那条长长的道路上,依然没有一个人影,但是站在庭院里的学生们却没有散去,即便是家长,也没有办法让他们离开。
黎爸爸走到了江爷爷的身边,将自己厚厚的外套披在了江爷爷的身上,江爷爷默默地擦干自己脸上冰凉的泪水。
天边是淡淡的青色,启明星的光芒渐渐地弱了下去。
庭院里。
黎破晓轻轻地呼吸着,乐晴担心地看了看大病初愈的黎破晓,她走上前来,低声说道:“破晓……”
黎破晓却忽然站了起来。
乐晴怔住。
在淡淡的晨曦中,黎破晓慢慢地走向了那庭院的大门,她的目光中凝着一抹奇异的光芒,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她轻轻地,屏住呼吸走过去……
黎破晓站了庭院的大门前。
被白雾笼罩的天地里。
长长的道路上,重重的雾遮挡了人的视线,黎破晓默然地站立着,只是在眼底深处,那一抹温暖的光亮却越来越清晰。
纯白色雾中,有着急促而又稍微踉跄的脚步声传来……
站在庭院里的人都听到了那个脚步,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乐晴突然热泪盈眶,紧紧地攥住了李占亭的手。
黎破晓始终站在大门前。
她望着那一片被白雾笼罩的道路,直到那个瘦弱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瞳里,越来越近……
白雾渐渐散去……
远远的山路上,那个瘦弱的少年,已经很累很累了,却还在微微喘息着一步步艰难地朝着她走过来,帅气却苍白的面孔上一片沉默的坚持。
走了整夜的他还是不懈地向前挪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踉跄……
……
……
“即便看不见,你也可以选择倾听夕阳的声音,只要你充满勇气和坚持,即使有些事情我们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暂时做不到,但也却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让自己拥有力量等待奇迹的发生!”
“这就是俊夕。”
……
……
黎破晓缓缓地推开了庭院的门。
江俊夕在距离她几步外的地方喘息着站住,因为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他的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眼眸幽黑深邃。
他看到了站在庭院里的学生们,看到了那一双双善意的眼眸,看到了含泪的爷爷,看到了距离他几步之外的黎破晓。
他忽然有些紧张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
黎破晓却一直静静地凝视着他,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仿佛是要把他辨认得清清楚楚,看他是不是曾经的那个江俊夕。
良久。
她柔软的嘴唇忽然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目光澄澈安静如泉水,她微笑举起手里的男孩木雕,对离开好久终于回来的江俊夕轻声地说道:
“欢迎回家。”
江俊夕眼角濡湿。
黎破晓走到了江俊夕的面前,她看到了他疲累苍白的脸色,她的手伸出,却不轻不重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声音中带着一点点颤抖的赌气。
“笨蛋,你让我等这么久!”
江俊夕鼻子酸涩,他沙哑地开口,“对不起,全是我的错。”
“没关系,我愿意等你。”
就在那一声之后。
黎破晓在江俊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用力地拥抱住了江俊夕,将自己的面颊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前。
她拥抱了他。
江俊夕倏地睁大眼眸,他的身体在刹那间僵硬了。
冰冷的身体被瞬间的温暖所占据,将近几个月的出走的痛苦陡然化作胸口滚烫的感情,他竟然连一个拥抱都承载不住。
一切就仿佛是在梦中。
他们彼此紧握着对方的木雕像,在漫长的等待后相遇。
在那条有着微微薄雾的山路上,两旁还未落尽的梧桐树也随风沙沙作响,黎破晓拥着瘦弱的江俊夕,她听到了他胸口的心跳声。
怦怦怦……
这样真切的声音……
她无声地闭上眼睛,温热的眼泪浸透他胸口的衣裳,直透到他冰冷肌肤的纹理中去,暖和他本已经冰凉绝望的心。
“江俊夕,江俊夕……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很多年后——
当那一日守望在黎家庭院里的人们开始回想记忆中的片断时,才发现,原来一切浮光掠影的片断都可以压入记忆的最深层,然而,唯有那一瞬,那一份等待,那一次男孩与女孩的拥抱,却依然刻骨铭心。
因为那也许是,在寒冷的冬天里,最真切的一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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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上午。
常青市医院的走廊里,忙碌了整整一夜的楚林训从动物试验室走出来,在走向通往自己办公室的走廊时。
“楚医师。”
女孩子明亮的声音突然钻入他的耳朵里,楚林训微怔,他在转身的刹那间就看到了黎破晓一脸宛如晨曦般耀眼的笑容。
她活力四射,信心饱满,“楚医师,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哦。”
黎破晓像一只雀跃的小鸟,她的手指向了走廊一旁的休息区,惊愕的楚林训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眼眸忽地亮起。
瘦弱却依然精神很好的江俊夕站在休息区的椅子前,他望着楚林训,礼貌地低头,声音中带着真诚的歉意。
“楚医师,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为我担心了。”
楚林训的办公室内。
黎破晓留在了外面,楚林训和刚刚做完全身检查的江俊夕相对而坐,楚林训的目光在江俊夕明显瘦下来的面庞上扫过,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个医生特有的敏锐。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
江俊夕的声音带着稍微的沙哑,他在刻意躲避着什么,“和平常一样,我准备接着喝你给我的中药,你今天……再给我开一点药吧。”
楚林训的目光在江俊夕微微肿起来的咽喉处停留了片刻。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江俊夕的面前,看着江俊夕那轻松的笑容,楚林训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低声说道:
“把手臂伸出来给我看。”
江俊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无法面对楚林训认真的目光,只能默然地低下头,静静地说道:
“我真的很好。”
楚林训没有说话,他拿起了江俊夕的右手臂,然后将俊夕的衣袖挽上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切正如他所料,江俊夕的手臂上已经开出现带状疱疹。
这是恶化的前兆。
楚林训放下了江俊夕的手臂。
江俊夕沉默地低头把衣袖挽下,遮挡自己难看丑陋的手臂,他静静地别过头,轻轻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会马上联系宇南市帝垣医院的院长,把你送到那里的艾滋病研究临床基地去。”
向来都是雷厉风行的楚林训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叠资料交给江俊夕,“这些都是艾滋病研究基地的资料,你认真了解一下,做好去的准备。”
江俊夕默然地拿着那些资料。
那些凉凉的纸页上,写着关于艾滋病研究临床基地的全部信息,还有最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法,详尽的让人可以一眼看到艾滋病的可怕。
江俊夕微微苦笑。
良久,坐在办公桌前的江俊夕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楚林训,他看着站在窗前的楚林训,眼眸里出现一片湿润的忧伤。
“楚医师,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楚林训看他。
冬日里的温暖阳光照进来。
面对着大窗的江俊夕,他的面孔有着雪花般冰冷的颜色,含泪的眼眸中一片水晶般晶莹剔透,瘦弱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个泡沫一般易碎。
“如果……到了临床基地……我是不是就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江俊夕捏着那几页资料,恍若虚无一般地微笑着,“就像是泰国的天堂之家,收留那些快要死的人,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死……我不想去那个地方……”
楚林训的身体无声地一震,他凝注着江俊夕,眼前的这个少年的平静却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种窒息般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