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的声音轻而慢,像是在和祁野倾诉,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馄饨很快就上了,面皮薄如纸,内馅肉粉,香气勾人。
老板是穿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背脊微佝,放下两碗馄饨之后还端来一份卤鸡腿,祁野一愣:“我们没有点这个。”
老板笑起来,说话带着一点口音:“吃吧,吃吧,我请你们吃。”
慕笙抬起头看着他,老板眼角笑出褶皱:“小孩子长身体,你长得和你妈一个样子,进来我就认到你了,你们都好久没来啦,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
慕笙的指尖无措的弯曲了一下,连她已形成习惯的笑容也没有露出来,原本放松的背脊片刻僵硬。
祁野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心微微一动。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老板没说几句都先忙去了,祁野用公筷夹起一个鸡腿放到慕笙的碗里,首先打破了这莫名的气氛,说道:“不吃?”
慕笙放下筷子,她周身像骤然降温:“不想吃了。”
她又回到了,祁野常见的样子,眉目冷淡,眼底沉静,面前立着一堵墙,以拒人千里之外。
这翻脸翻的,比机油烧的还快。
“不想吃就不吃了。”
祁野也放下筷子,表情如常,举动纵容:“我去付钱,等会带你去盘山车道玩玩。”
说罢,他就准备站起来。
“你等一下。”
慕笙莫名窝火,皱着眉:“说好我请你的。”
祁野眼底暗光浮沉,最后勾唇:“我想让你欠我一次,行不行啊?”
少年肩宽腰窄,比例俱佳,黑发略长,蹭过耳畔的黑钉,皮相惊艳,单是背影就让人屡屡回头,窥探几遍。
慕笙盯着他,无声闷火。
她不舒服,不喜欢听到别人说她和母亲多么相似,哪怕随着年纪增长,她们在外貌上几乎复刻,慕笙一直固执的觉得,她和她悲惨的母亲是不一样的,各方面都是。
今天来这家馄饨店也许是错误的,慕笙想。
她是在某个瞬间,想要面对曾经的过往,任何事如果太过用力,就会变得沉重,态度最好随意一点,何况已经过了很久了,她认为迈出这一步,可能就会发现没那么不可触碰。
是她还没有想开。
是她想的太当然。
她分明连一家馄饨店都不敢面对。
慕笙感觉到挫败,铺天盖地的疲惫和无力蔓延上四肢骸骨。
祁野,祁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她情绪倾泄的口子,利用不知情和关系浅薄的垃圾桶。从回来四九城之后,慕笙就把自己焦躁易怒的灵魂关进乖巧和顺的外壳里,碾碎骨头藏进角落,在寂静无声中磋磨。
祁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最后一次带她来吃完馄饨之后,就自尽身亡,徒留她一人惊惶痛哭,困在十岁那年的噩梦。
但是,今天怎么偏偏是祁野呢?
祁野回来之后,扫了一眼桌上没动的馄饨:“走?”
慕笙没动:“打包。”馄饨又没做错什么。
祁野说行啊,然后问老板要了打包盒,动手往里面倒,有的汤汤水水溅出来,他也只皱了下眉头,拿出纸巾擦干净,他不经常做这种事情,等了好几分钟才搞好。
他越是这样,慕笙就莫名其妙更烦躁。
“可以走了?”
慕笙站起来,衣面轻撞到了桌角,嘴角绷直一言不发往外走。
祁野什么也没说,提着打包盒走之前还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轻快的摇了下手。
慕笙站在车旁边,祁野伸手去拿头盔:“盘山车道,去吗?”
他是记得在梦里慕笙很喜欢到盘山车道玩,那边有个俱乐部,慕笙和老板相熟,有空就会去,她玩的很疯,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而他总是陪着。
慕笙瓮声瓮气:“不想去。”
“好,”祁野说:“那我们去哪?”
他声音清朗,站在慕笙身边,在风中给人纵容的错觉,好像你不管说什么,想要做什么,这人都会无条件答应。
她眉头紧皱,更烦了。
人这种生物,会因为旁人显露出来的善意或者纵容,哪怕只是缝隙透出来的一点点,也会贪婪无度,丧失理智,变得无理取闹,肆意妄为。
她排斥因此滋生的信任,和依赖,这好像会让离开保护区,承受可以避免的软弱和痛苦。
这是种慢性病毒,药无可医。
而她发觉自己对祁野正在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