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去世那一年,慕笙依旧很混账。
她是张狂的,不知节制的挥霍青春,她太年轻了,以为老爷子能支撑她走很远很远。
超市很大,人来人往,慕笙推着轮椅,护工阿姨推着小推车,超市内部张灯结彩,气氛好极了,慕老爷子脸上笑呵呵,让她想吃什么买什么。
“今年过年看傅修和傅尘要不要来四九城,”说到这里,慕老爷子又摆摆手:“算了,算了,傅修那小子忙的很,跑过来跑过去麻烦。”
超市有点吵,慕笙弯下腰和他说:“我问过他了,他说除夕可能回不来,争取初一赶过来。”
慕老爷子又有点不高兴:“你一问他肯定是要过来的,他这会是上升期,就让他和傅尘在那边过好了,还能好好吃顿饭。”
他想起来,又问:“子阳呢?”
慕笙没接话,其实她没想过秦子阳,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们最近处于一种微妙气氛,不冷不淡,只避而不见,避而不谈,也挺好的,对大家都好。
慕老爷子好像就随口问了一句,路过生鲜区,喊:“你去买点东星斑鱼,他们两兄弟都喜欢吃这个。”
而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
二月一日,慕笙和慕老爷子去了超市。
买了花生和瓜子,东星斑鱼没有买,先预订了,等除夕那天再拿,糖果和零食装了两袋子,慕老爷子特意挑了红纸,准备了笔墨。
二月二日,慕老爷子教慕笙写对联。
小时候她是被逼着学过几年,功底还在,就是力气不太行,慕老爷子难得有兴致,戴上眼镜站在旁边指点,单是一个福字她写了好几张,转头撒娇说不想写了。
二月三日,祁野给慕笙拍了一张照。
照片中雪山皑皑,他穿着厚大衣蹲在一个雪人身边,附言,说苏黎世很漂亮,就是东西不太合胃口,你看我堆的雪人像不像你,慕笙看着那个胖乎乎歪歪扭扭的不明物体,回了他一个滚。
二月四日,天气放晴,慕老爷子和慕笙在住院部院子逛了一圈。
遇到正在休息的相熟医生,于是一同结伴而行,医生是个爽朗的中年女性,聊着聊着说到了慕笙身上,先是天花乱坠夸了一顿,然后感叹还不知道以后便宜谁了。
慕笙摸了摸下巴,听见慕老爷子哈哈笑,说:“小笙啊,以后别让人在外面等着了,上来给大家看看。”
她知道话中所指,逃掉医生揶揄的目光。
二月五日,慕笙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
二月六日,慕老爷子检查身体,慕笙得心应手做好准备工作,说检查完了包饺子先吃点,于是整层楼都难得热闹起来,等待水烧开的时候,慕笙撑着下巴头一点点往下坠,差点睡着,慕老爷子看到了,勒令她别吃了赶紧去睡觉。
二月七日,结果报告出来,医生表情有些微妙,告诉慕笙老爷子身体没有变化,不好,也不算坏,只是还有待研究,他们这样笼统的说。
祁野给她发消息,说苏黎世有家巧克力店很好吃,问她要杏仁坚果的还是柑橘白巧的,她说都不要,祁野回她,那都买了。
二月八日,慕笙继续失眠,她做了一晚上的卷子,等到外面有光的时候,她给傅修发消息,问他明天来不来四九城。
过了一上午,傅修才回她,明天来不了。
那时她们在病房里看一档肥皂剧,慕笙坐在沙发上,几个字看了很久,听见老爷子发出的笑声,最后一个字一个字敲键盘,说你必须来。
傅修没再回她消息。
二月九日。
除夕。
慕笙状态失常,神经焦虑,导致她饭也吃不下去,她打开一罐薄荷糖,牙齿嚼碎往里吞,喉咙难受的要死,最后被辣到鼻尖发酸。
她自己坐在房间里整理好状态,才推开门。
慕老爷子坐在窗户边,外面是半个四九城的风景,他精神很好,是近一年来最好的。
“您睡得好吗?”她照例问。
慕老爷子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水,说:“年纪大了没什么觉咯,总是梦到一些事情。”
“梦到什么?”
她莞尔。
“梦到你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哭的可伤心了,一直在喊我,我就想谁欺负你了呢,想过去安慰你,可是怎么也过不去。”
慕笙手一顿。
“你小时候乖,听话,就爱哭,你妈走了之后你只在我面前哭,刚刚就在想,我要是走了,你是不是只能一个人躲着哭了。”
慕笙心下莫名,听见他问了一句:“是今天吧?”
“什么?今天有什么事吗?”
她收拾桌子上吃完的早餐盒,问道,等了一会听不到回答,于是转身,笑:“怎么了?您说……”
慕笙对上慕老爷子的视线。
她原本还笑着的嘴角微滞,慕老爷子的眼神温和悠长,包含了其他隐秘的不为人察觉的东西,穿透她的灵魂,不知为何,她话没有说完,消散在风中。
慕笙隐约意识到什么,她喉头发紧,骨骼僵硬,半晌,听到自己声音。
“您……说什么?”
她嘴角绷直,又慢慢的松开,说不出话来。
慕老爷子看着她,眼神还是看多年前那个在怀里哭的孩子一样。
“小笙,”
他声音温和:“我死了之后,你很难过吧?”
这一句在慕笙耳边炸开,炸的人头脑发晕,身体僵硬,她指甲掐进了掌心,不痛,没有感觉。
她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没有很难过……”
她突然不知所措,指尖发冷,丧失了基本语言组织能力,磕磕巴巴的说:“我没有很难过,我……我还有钱,过的还可以,然后……我去国外读完了大学,回来之后也有工作,做的还可以,也有朋友,我有好多朋友,他们对我很好的,就……没有人能欺负我的,我还可以,我过的还可以,就是……”
慕笙语无伦次,眼神略微焦躁往旁边瞥,又很快收回来,手指不安的扣住手腕,最后喃喃。
“我就是很想你。”
她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思念漫长,震耳欲聋。
说出来之后,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慕笙尾音有些发颤,试图找回理智:“我从来没有和您说过,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眼眶和鼻尖都发红,因为浸着眼泪,眼眸里的光是破碎的,皮肤苍白的几乎毫无血色,眼神茫然失措,空落落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