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爷子突然想起来,这个孩子十岁那年,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她也是这样站在床边,愣愣的看着他。
“来,你过来。”
他还是和多年以前一样,朝她招手:“乖乖,别哭了,爷爷在这呢。”
和以前一样,那个孩子朝他走过来。
可是他老了。
慕老爷子轻轻拍着她因为抽泣而发抖的肩膀,掌心是厚实的,温暖的,他说:“你是我养大的,你突然变了个性子,我总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慕老爷子心疼,给她擦眼泪:“你不知道吧?你那段日子半夜噩梦,总是哭,说梦话,我猜到了一点。”
难过吗?能有多难过。
难过吗?怎么能不难过呢。
她蜷缩着身子在被子里,含糊梦呓,表情是痛苦的,在黑暗里闷声哭泣,醒不来,怎么不让人心碎。
慕笙低喃:“所以我说来四九城,您答应了,我说让您去医院去住院,您也答应了,那么多检查,那么麻烦的事情,您也答应了。”
她的行为举动,慢慢在日常琐碎中拼凑。
“小笙,”慕老爷子反而轻笑:“在我这个年纪,知道自己的死期也是件幸事啊。”
他叹息:“可惜今天是除夕,日子不太好,等几天再告诉别人吧,追悼会葬礼什么的也没有必要了,拿几本书,葬在你奶奶和你妈妈身边就好。”
这样的好的日子,怎么偏偏是这样的日子呢。
慕笙用力了擦了下眼泪,她摇头,说:“我做了很多准备,医生们也都在,不会有什么事情,我们比之前发现的早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是我,是我有点害怕而已。”
想说什么来着?
她在上辈子的时候,有无数的话想和爷爷说,重生回来之后,也有好多好多数不清的话,但是到现在,她想不起来,她焦虑,恐惧,让她大脑空白。
慕笙无措抬眸,撞进慕老爷子温柔的眼神,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疼痛,那么温和疼爱,永远担心她好不好。
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害怕。
她在这样的眼神里逐渐崩塌,一块一块碎开破裂。
“我其实过得不好。”
那个瞬间,慕笙突然想起来了。
“我酗酒,抽烟,总是觉得烦,没有稳定的关系,我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我讨厌秦家,也怨恨秦子阳,有人很喜欢我,我也拒绝了,因为我胆小,又怯懦,不想付出,又想得到回报。”
她语句没有什么重点,想到什么说什么,一股脑不管不顾全部倒出来。
“我变得很容易讨厌别人,也不喜欢喜欢我的人,我不缺什么东西,又觉得什么都缺,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嚼碎了话语。
“去他妈的,这样的世界谁愿意来第二遍。”
她说着说着就想笑,眼睛还带着眼泪,歪头看慕老爷子:“我过得好糟糕。”
她握着慕老爷子的手,又说:“但是,但是我这辈子会好好的。”
“我一定会好好吃饭,睡觉,读书,快乐。”
所以。
上天啊。
哪怕施舍也好。
哪怕一次也好。
等等吧,再等一等吧。
慕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手是冷的,她下意识缩紧,抬起头。
病房里很安静,只听见暖气呼呼的声音。
她整个人僵硬不敢动弹,几乎要窒息,仓惶着站起来跑出去。
十五点四十九分,慕老爷子被推进手术室。
慕笙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面,人来人往,有人劝阻,她仿若未觉,亳不动弹。
前世,老爷子走的很突然。
不知名的血液病,短短几天就与世长辞。
不像如今,漫长又折磨的拉锯战,换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只有一点是相通的,前世的慕笙也是这样坐在手术室外面,怀揣着虚幻的希望。
这场手术漫长的将近九个小时。
慕笙打开手机,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顾姝给她发了个视频,点开,里面是她在放烟花,背景能听出来很热闹,她在里面哈哈笑,说快看快看,好不好看。
慕笙打字的手都有些脱力,打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犹疑着,最后发送出去的,是一句好看。
祁野也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没有看。
但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打了进来。
一个没有接,就打了第二个,打进来第三个的时候,慕笙盯了很久,快要挂的时候按下了接听。
“慕笙!”
他的声音撞进耳朵里,带着快溢出来的笑和温柔。
“是不是快整点了,我一直在掐点,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答应好我的,是不是在外面玩呢。”
手术室的灯熄了。
慕笙的手不自觉用力握住手机,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主治医生推门而出,对上她的视线。
“苏黎世这边冷死人了,我们家还特意去市场买了点肉回来做大餐,就等着唱难忘今宵了,啊,你替我和爷爷说一声新年快乐,但是我第一声肯定要和你说的……”
主治医生身上的手术服彻底湿透,他取下口罩,脸上都是红色的被按压出来的皱褶,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神情凝重,很轻又很重的摇了下头。
“……慕笙?”
祁野声音很轻:“你怎么不说话?”
她挂断电话,手垂下来,指尖无力,手机啪嗒摔在地上,盖过了外面阵阵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