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春山山脚,便感受到沁骨的阴冷。山脚下只有一条凌乱的小道,初春万物复苏,林中草木却层层枯败,路口的杂草快要长到人腰处,待阿俏凑近才发现,这些草的颜色竟也是枯黄的。
“草木有灵,看这样子,整座山的灵气恐怕都被吸干了。”
徐薇抬眼,山道往上只有一片黑暗,“山中有妖。”
阿俏一激灵。
鬼妖精怪和邪修稍有不同,后者行走邪门歪道,前者更加生猛直接,就好比她在合庄竹林撞见的那只食首骷髅,伪装成人类模样,目的无他,只有俩字:吃人。
“仙长可瞧出什么了?”
徐薇:“无碍。”
“那就好。”
说完,阿俏感到手中一沉,多出一提灯笼来。
这灯笼样式少见,通体莹白,呈玲珑状。灯骨似乎是玉质,重得非常。灯身共计十六面,每面绘有阴森墓鬼,在芯火映照下各生姿态,鬼影栩栩曳动。
徐薇说:“此物名唤引母,可破鬼影迷障。若你走丢,便提灯站在原处,等我来寻。”
阿俏口干:“走丢?”
他弯了下眼睛,伸出手来,“别怕。”
阿俏默默扯住他的衣袖。
两人便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上山了。
《奇术集》说,搜灵是低级法术,外行人都能学会。阿俏学的头两个月,觉得这书一定是在骗人,学到第三月,浑然换了副嘴脸:连我都能学会,真乃好书,不愧传世经典。
搜灵蝶飞在前头,上上下下,尾翼散着点点星芒。
山道两侧树木拥挤,又有灌木遮挡,视野难辨,若抬头,升起的月亮只能看见一角。
引母灯范围仅有方寸,好在阿俏已筑基,双目清明,能凭修为瞧见昏暗中的异动。不过饶是如此,她依旧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目光炯炯,生怕落下一丝动静。
“仙长,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山脚。”
明明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居然还在山脚,“山路有这么长吗?”
徐薇道:“此路绕山,路途很长。”
阿俏“哦”了一声,但觉得不对。春山山腰专门用来下葬,脚下的路想必也是当地人长久行走而开出来的。若为了送葬方便,山路定要开得短而直,方便平时上下山,没道理环山绕远。
想到这儿,她手上的力气稍松了点,谨慎地问:“仙长,我在清玉宗时,住的水榭叫什么?”
徐薇看过来,声音里带笑:“曲水流丹。”
她利落地把衣袖拉紧,“您记性真好。”
两人继续向暗前行,徐薇说:“下次,可以换个问题试探。”
阿俏大厚脸皮,为自己的行径找借口:“都怪这儿太黑了。”
“你怕黑?”
这问题略显废话,“平时不怎么怕,但这山上不知藏着多少东西,怕点也是正常……”
话没说完,她一顿。
林间吹过一阵风,数不清的光点从低草丛中如萤尾般徐徐上升,如同黑夜里的密布繁星,温柔而明亮,在山林间浮浮沉沉。
密密麻麻的萤光升起,山路被点亮,阿俏怔了许久,久到飞远的灵蝶回头找来,才松开徐薇的衣袖,低声说有劳仙长。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咳了一声,问:“这是什么术法?”
徐薇走在她身侧,“布星,你若想学,我教你。”
“难吗?”
“比搜灵稍难些。”
“……那我再考虑考虑。”
又走了许久,路渐宽敞,两侧的植株骤然变少,随处可见散落的纸钱。阿俏抬头,灵蝶不知飞哪儿去了,天上月亮高挂,月华明朗。
“这是到了山腰?”
徐薇点头,伸手过来,“随我一同,注意脚下。”
阿俏静立:“脚下会有什么?”
徐薇:“吃人的鬼怪。”
阿俏:“你能打得过吗?”
徐薇:“以我的修为,那是自然。”
阿俏心中无声咆哮,你装也装得自然点,哪有自夸这么直白的?
刚才抬头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不对劲,灵蝶是她的灵力所化,哪怕相隔十里、飞出山外都能感应得到。
最大的可能是,她不知不觉间走进了隐藏的结界,和灵蝶的感应中断了。但要真是这样徐薇不会没有察觉——这就意味着身边的“徐薇”也不是徐薇。
是从哪儿开始,发生了她没注意到的变化?
只眨眼的一瞬间,阿俏在脑子里回溯了这一路的每一幕场景。
从上山起她就和徐薇寸步不离,灵蝶也一直飞在身前……直到布星术,灵蝶飞远再回来,她把徐薇的衣袖松开——
阿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凉。
美色误我。
“徐薇”问:“为何不走?”
她缺德:“脚酸,你替我揉揉。”
“徐薇”一顿,居然真弯下腰。阿俏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不必不必,我只是开玩笑……”
即便知道这不是本人,但它也顶着徐薇的脸,罪过罪过。
“徐薇”直身,“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