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沿着走廊去了教师办公室，李智慧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她父亲的男人站在冯志的办公桌前，三人的交谈刚刚结束，冯志说他们去一趟教务处的办公室找郑老师，综合楼三楼，307号办公室。
李智慧和男人离开了，冯志伸手揉了一把脸，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不发一言，各自做着手里的事，忽然，冯志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江鱼凑近了听，听到关于自己的事。
可能是冯志的领导吧，叫他去一趟某某办公室，冯志去了，江鱼就下意识跟在后面。
办公室里的谈话江鱼听得很厌烦，无聊的官|腔，冯志站在一边连连点头，最终的结果是冯志带完这届高三之后便取消班主任任职资格，取消评职称资格，去教下一届高新生，同时还有其他行政处罚。
冯志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拿在手里抽了几口之后便把它掐灭了，叹了口气后抬步走回高三的教学楼。
江鱼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冯志，将近五十岁的男人，精瘦高挑，但身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甚至靠得更近，可以看见对方皮肤上的斑点，那是不会出现在年轻人脸上的那种斑点。
江鱼忽然觉得，好像她的死连累到其他人了。
虽然冯志总是不苟言笑，总是喜欢把成绩差的学生骂得狗血淋头又毫不留情面，虽然冯志对顾一诺霸凌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
冯志把熄灭的烟蒂扔进垃圾桶，江鱼依旧跟着他。
江鱼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善良到懦弱，这种没有攻击性的善良给她带来了什么呢？像阿Q，又像孔乙己，保持着所谓的善良，自我感动，只要我不觉得痛，不在乎，那么这些伤害就不构成任何伤害。
但江鱼觉得自己就是恨不起来，对谁都恨不起来，恨是一种带有深切羁绊的感情，她不具备拥有深切羁绊的情感条件。
江鱼一整天都跟着冯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为他的所作所为留下开脱的余地。
冯志中午的时候回了一趟家，江鱼跟着他。
他老婆跟他闹，质问他怎么不管好学生，现在人死了，惹了一身晦气，桌上的筷子在饭桌上摔得乒嘭作响，冯志不发一言。
下午，高三年级的老师开会，教导主任一遍又一遍强调让老师多费心，督促他们执行教学大纲，尽力把学生的成绩提上来，还着重分析了上次月考高三年级的整体考试成绩，让各个老师分享教学经验。
其中，她点名冯志，让他调整状态，带好高三这一届的培优班。
江鱼仅仅是在一边旁听就已经感受到这其中的压力，冯志板着一张脸，表示自己会调整好状态。
晚自习是数学，冯志守在教室里，坐在讲台上，让底下的学生有不会的题就上去问他，然后又说了几句高考将近之类的话，还说学生要是觉得心理压力大可以回家自学。
“铃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人群窸窸窣窣发出响动，收拾东西，对面那栋教学楼的灯光一点点熄灭，江鱼站在教室中央，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去，教室陷入一片黑暗后她才回过神。
江鱼飘出教学楼，路灯还亮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不会走的。”
江鱼隐约间听到顾一诺的声音，她辨不清楚，本着有瓜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她朝着声源处飘过去。
教学楼前面的空地绿化做得还不错，花坛里的植被簇拥在一起，两长排长椅被设计成隧道的样子，上方覆盖满着蔓状植被，看起来清幽宁谧，风景独好。
江鱼直奔位于花坛后方的墙角，入目是顾一诺伸手去抓杨舟的手，杨舟满脸厌恶地甩开。
“别浪费我时间。”杨舟从口袋里抽出卫生纸把刚刚被顾一诺碰到的地方擦干净。
顾一诺被杨舟的动作刺激到，口不择言，“为什么？不是你默许的吗？杨舟！你真以为江鱼的死跟你没关系吗？是我害死了她吗？明明就是你！是你！”
“闭嘴！”杨舟右手紧攥那张卫生纸，一拳擦着顾一诺的耳侧的发梢重重打在她身后的水泥墙上，江鱼光是看看就觉得拳头一痛。
顾一诺下意识浑身发抖，两人靠得很近，从来没有这么近过，但杨舟身上戾气难掩，仿佛下一刻就要掐上她的脖子。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在这个学校看到你，否则——江鱼经历的那些事，你也经历一遍。”杨舟收回手，关节处有血迹渗出来，他却仿若未觉。
“懂了吗？说啊！”
顾一诺被杨舟的一声吼吓得瑟缩一下，随后愣愣答道，“懂，懂了。”
杨舟眉眼阴郁，最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角落的灯光太暗了，江鱼看不清杨舟没在阴影里的另外半张脸，有一阵风吹过来，江鱼只看得见垂落的藤蔓微微摇曳。
杨舟走后，顾一诺抱着书包蹲在墙角哭起来，江鱼就站在一旁，风还在吹，或许是有些热吧，江鱼看到顾一诺额头上有汗渍，在路灯微光的照耀下偶尔会闪光。
是她，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比正常甚至弱小的女生，带着一群人将她堵在女厕所，堵在学校各种没有监控的角落，泼水、扇耳光、拳打、脚踢，将她的头摁进水池里，威胁学校里的其他人孤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