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厅里已经没人了,江鱼第一次如此自由地停下来想青春到底是什么,思绪不会被各种事所打断。
青春是独来独往,无论在哪里都游走于人群之外,小学和初中频繁转学,一个朋友都没留下,高中更差;青春是父母谆谆教诲,耳提面命,家里不富裕,不要虚荣更不要惹事,是压抑的欲望和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冷漠、势利;青春的一切都是怯懦的、窘迫的、丑陋的,藏起来的卑劣和不堪,发酵成余生都不愿意触碰的暗恨。
江鱼收回思绪,影厅被清洁工打扫干净,陆续有新的观众进来,第二场电影开场了。
江鱼断断续续看到了天亮,一夜无事。
周日,看电影的人更多了,江鱼已经数不清自己昨晚接二连三看了多少,好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于是回到街上,在城市里四处游荡。
江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语文老师。
准确来说是语文老师一家人出门逛街,江鱼远远看着,她的丈夫、儿子、儿媳,说说笑笑地向前走,江鱼凑近了,一家人之间的氛围更是其乐融融。
江鱼忽然觉得语文老师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或者说得玄学一点,是个“命好”的人,她在课上偶尔会提及自己的家庭和过往,如何努力读书从山里考进大城市,如何摆脱落后的环境,丈夫和儿子如何爱她,一家人如何幸福。
这些都是边边角角的零碎话语,从一个人嘴里分很多次无意之间说出来,每次都是因为课堂情怀所需,江鱼却一件一件记得很清楚。
一个拥有爱与理解的家庭,家人间亲密无间的相处,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体验过的,怎么总是有人过着她想象力边界线之外的生活,而她在此之前却一直以为自己这样才是最正常的,是常态。
一家人逛累了,语文老师拉着儿媳进了一家高级美容店,江鱼甚至从没有对这种地方有过任何好奇,另外两个男人则去买他们的妻子想吃的东西。
江鱼跟着飘进了那家美容店,这种陌生的地方,她庆幸没人看得见自己,因为在窘迫的情况下伪装自己一点都不窘迫实在是太难了。
这里顾客大都有一种奇特的神色,她们舒适、惬意,享受生活,江鱼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自己曾经看过的形容——她们长了一张“从没有受过欺负”的脸。
语文老师和儿媳聊着什么,旁边的工作人员附和几句,江鱼看得无趣,于是飘着离开了这里。
她想起昨晚看过的一部韩国电影,语文老师温柔又善良,有时候她分不清到底是一个人温柔所以过得幸福,还是因为一个人过得幸福,所以才温柔。
今天的天气很好,下午的时候并不热,江鱼飘着飘着就见到了一栋熟悉的居民楼,于是顺势回去了一趟。
房子里的摆设很不寻常,里面的人也不寻常。
江牧不在,胡丽娟在打包收拾一些家具,江昊在客厅看电视,胡丽娟吩咐做事的时候他会动一下,过去搭把手。
——他们要搬家。
江鱼知道自己的死亡肯定会被学校想办法压下热度,但毕竟就发生在附近,邻里之间的人肯定清楚,所以他们受不了要搬走吗?
江鱼想跟着他们看看他们会搬去哪里,又不那么想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晚一点的时候江牧回来了,胡丽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一家人把家里的东西搬下去放到车里,江牧搬大件,胡丽娟和江昊也各种拿些稍微轻一点的东西。
最终,江鱼还是跟着他们去看了一眼新的居住地。
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江鱼觉得,自己就算来过这里,等离开之后也难以再找回来,似乎来不来看这一眼一点都不重要。
来来回回几趟,搬家的事才算结束,傍晚,胡丽娟进厨房做饭,江昊和江牧在客厅看电视,江昊抽着烟跟某个亲戚打电话,江鱼从声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个人。
“对啊,买了。”
“跟大姑借了三万,表叔那边借了四万,凑齐了。”
“……”
江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租房,而是他们买的房子,这个二手房,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他们会一直留在这里,而不是——
搬来搬去。
就像以前一样。
或许他们早就商量着要买房,只是因为自己读高三,加上住校,一个月才回去一次,所以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江鱼想着,想到这里她飘出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