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之地
那只大手用力一提,把我拎了起来。一束亮光随后亮起,“摔着了吗?”是侯毅然爸爸。
“你没事吧?” 侯毅然在一旁扶着他爸的自行车。
“没事。”我咬着牙说,但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侯毅然爸爸把我的自行车扶了起来,我一跛一跛地走过去,准备推自行车。
他指着侯毅然的车对我说:“你这样还怎么骑车?让侯毅然带你回去吧。”
夜色中我看不表侯毅然的表情,但是我拒绝了,“我可以推着走回去。”
“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快点上车吧!”
我本想再拒绝,侯毅然爸爸单手骑着自己的车,另一只手牵着我的车,在前面骑了起来。看得我目瞪口呆。骑一辆牵一辆?这也太危险了吧!
侯毅然也骑上了车,停在我身边,“上来吧。”无奈我的脚实在是痛得走不了路了,所以最后还是乖乖地坐了上去。
坐在侯毅然身后,我发现寒风小了不少。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背竟然已经这么宽了。我想起几个月前新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隔了一个暑假,侯毅然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感觉好像一下子长高了,把光线都挡住了。现在,看着他的后背,我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年多前我刚见到他时那个瘦小的猴子了。
在快到我家门前那条街的时候,我叫住了侯毅然。他脚轻轻一点地,车稳稳当当地停住,仿佛他的大长腿是除了前后刹之外第三个灵敏的车刹。侯毅然爸爸听到声音也用同样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说:“前面就是我家了,最后这一段路还是让我自己走回去吧。”
侯毅然爸爸好像明白了我在想什么,点了点头,“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
我想,我爸人不在县城,并不知道我这么晚还没回去。而我妈,她一早就知道我今晚要晚点才回去,而且如果她真的担心我,可能也早就像陈欣悦、夏妍的父母那样,到学校来接我了。所以,我想今天无论我多晚回去,都不会有人真正在意的。当然,彭真除外。
一想到他可能还在大庆等着我,而且郭靖靖刚刚在厕所里一直劝我让我别去,我就觉得我说什么也要去一趟。就算郭靖靖真的是好意提醒我,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万一这事要是传回了村子里,我还有何脸面见我以前的小弟们?
所以,别过侯毅然和他爸爸之后,我一拐一瘸地来到了大庆网吧。
掀开那道神秘的门帘,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世界。一个个蓝幽幽的屏幕,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戴着耳机,有的叼着烟,几乎清一色的男生,五颜六色的头发。在令人窒息的烟味中,我想起了之前听过的关于这个地方的种种传说。
大庆网吧的老板,人称庆哥,是混黑*道的。有小混混在里面打游戏欠了钱,通常会被暴打一顿,曾经还有人被从二楼的包间扔下来过。里面也经常发生械斗,此外,还经常有进去突袭抓孩子的父母,抓学生的班主任,和抓男朋友的女生…总之,这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而我,一个跛足少女,现在正一步步深入它的腹地……
吧台里的网管在向我招手,我一看,竟然是彭真。
“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去学校接你了。”
我心想,别人都是父母到学校来接,我竟然是一个同班同学来接,想想不免有一丝滑稽,滑稽中似乎又透露着一抹悲凉。
“我现在来了。你可以说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了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去楼上。”他扫了一眼周围说。
楼上?楼上不都是包间吗?他要带我去包间?我有些犹豫,但是我又想到,我还能选择转身离开吗?带着我的跛脚?我这才意识到,自从决定跨进这扇门起,我就成了待宰的羔羊,除了一往无前,再无别的选择。
彭真招手让一个扎着头发的中年男人过来,我以为那就是老板大庆,但是听彭真喊他“仙哥”,所以我不太确定。“仙哥,请你帮忙看下场子。”
仙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坐下。彭真带着我往楼梯那边走去,我一拐一瘸地跟在他身后。
“你的脚怎么了?” 他盯着我的脚,皱紧眉头说。
“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要不,我背你上去吧?”他蹲下来,让我趴在他背上。
“不用不用!”我吓得往后退了一下,“我自己可以走的,你带路吧。”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坚持。楼梯很窄,不容两个人通过,我跟在他后面,一步一跳地上着台阶。彭真走得很慢,我每一跳之间可以稍微缓缓,所以也不是很累。
几级台阶之后,只听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哟,彭真,没想到你好这口啊。”
我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几级台阶上站着一个头发像“金毛狮王”一样的男生,耳朵上一把匕首形状的耳坠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转头对身后的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脖子上露出个“烦”字的刺青。
他身后的胖子剃着板寸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我,说:“一个还没发育的瘸子。”
“哈哈哈哈。”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彭真用身体挡住了我,语气平静地说:“王楠,派出所的饭还没吃够是吧?要不我再请你们哥儿几个进去搓一顿?”
原来这个金毛狮王就是传说中的王楠……大庆网吧真是藏龙卧虎,哦不,应该用鱼龙混杂这个词才对。如果是写日记的话,陈老师一定会在藏龙卧虎这个词上打个大大的叉,然后在底下画一个框,让我重新填个词进去。
“别以为你爸是警察老子就打不到你。有种的话就和我们结结实实地干一架。”王楠说。
“每次都做缩头乌龟,还有脸出来混!”胖子说。
“想打架我随时奉陪。但是今天我有事,你约个时间。”彭真冷冷地说。
“老子偏不!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你个小子落单,我们怎么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彭真捏紧了拳头。
我的心砰砰直跳,完了,今天我不会“有幸”亲眼目睹县城的两个混混头子在这里开战吧?更可怕的是,我的小命不会就交待在这里了吧?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来这里竟然只是为了兑现跟一个小混混的承诺,以及跟儿时的伙伴怄气。我怎么这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