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错药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逆光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影,半空中一点红星忽明忽灭,袅袅白烟在黑影的头上漂浮、扩散。原来二楼的烟味是从这里发出的。
我在墙边摸到开关打开了灯。那人把眼睛闭上了,可能是怕强光的刺激。
灯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带着两道干掉的泪痕,鼻子以下,半张脸都被青色的胡茬包围了。我再次惊异于男人这种神奇的生物,怎么仅仅一夜之间,就可以长出这么多胡子。
我环视了一下屋子,确实如季姐所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家具和空气,就像两任五一居士都从没来过一样。
庆哥缓缓睁开眼,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困惑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此时应该在医院,而是我的冒然出现打扰了他的回忆,并且重新提醒了他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继续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脚底下一地的烟头和烟灰。
我很想说些什么,或者走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但是面对着这个冰封一般沉默着的庆哥,我犹豫了。另外,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于是,我又看了一眼佝着背窝在沙发里不停吸着烟的庆哥,关上灯,退了出来。
我当时还不知道,那竟然成了我脑海中仅存的,关于庆哥最后的印象。
走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无力,只想立即躺到床上。同时自己的肚子一直在叫,仿佛里面有一只愤怒的小兽,在说它已经快要24小时没被投喂过任何东西了。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侯毅然。
他本来好像正要转身离去,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说:“我看床边的帘子拉着,还以为你在里面休息。”
“我出去透了透气。”我说,在隔壁床奶奶的点头微笑下,进来换好衣服,拉开了帘子。那两瓶盐水还在床头柜上放着,一切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昨晚的事情…彭真都跟你说了吧?”侯毅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说。他额前的碎发左右支楞着,双眼下面各有一圈淡淡的乌青,脸上还带着昨晚打架留下的伤痕。
“彭真?你怎么知道他来过?”我说。
“其实中午的时候我就来了。当时看到他进来了我就没进来了,后来你妈又来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回去上课了。”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的……”他表情痛苦地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仿佛那上面有只隐形的紧箍咒正慢慢收紧。
“不是你的错。”我打断他道,我本来想说是我,如果不是我一开始坚持要让郭靖转来二中,如果我没有邀请你们去看什么烟火晚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是我对不起郭靖。
但是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可能是前面哭得太多,情绪太激动了,我现在只觉得深深的疲惫。我不想再去分辩这些谁对谁错的问题了,逝者已矣,而活着的人却仍要活在这个充满了缺憾的世界上。
我猛吸了一口气,对侯毅然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好吗?”
谁知侯毅然一听就握紧了拳手,紧咬着牙帮,眼神里又露出那种锋利的恨意,“不是我要打的,是他们欺人太甚!”
“但是你难道没发现,打架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我有点激动地说。
侯毅然又低下了头,沉默了。
想到彭真跟我说过,那几个人也在之前打侯毅然爸爸的那群人中,我就为刚刚激动的言辞感到抱歉。
“对不起,”我说,“但是下次别再不顾危险地冲上去了好吗?要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解决的。”
侯毅然从鼻子里冷哼了两声,说:“如果有的话。”
正说着,我妈进来了。侯毅然匆匆说了声阿姨好,然后就找借口走了。
老妈正准备问什么,我说:“妈,我饿了。突然好想吃东西。”
老妈喜形于色,好像比我考了全班第一还要高兴,说:“那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做点粥送来。你现在还只能吃流食,但是想吃东西就是好事。”说着,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看到我近乎狼吞虎咽地喝完了她特制的八宝营养粥,老妈好像放下了心中大石,连我说晚上不用陪床也一口答应了。确实,肠胃炎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估计连着陪护她的身体也吃不消吧。
晚上,一边输着液,一边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
隔壁床的奶奶已经睡了,她的子女晚上来了一会儿就走了,只剩下一个护工陪着。护工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视,为了照顾我学习,开的是静音。
可能是白天彭真和侯毅然那被学校的时间规划好的行程让我觉得有些惦念,又或者是我感到郭靖未尽的志愿在向我发出隐隐的呼唤,又或者是中考在即的压迫感,总之,我觉得脱离了学校和课堂的我,就像是一只突然被放生大海的小鱼,内心弥漫着一股迷茫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