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徐老师又递给我一盒健胃消食片,说:“这个对消化有帮助,可以让你妈在家里常备一些。”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妈妈的反应除了责备,就是让我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坚强,学习不能落下。像给我准备一个热水袋放在肚子上这样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看来很微小,却总是能打动我,因为稀少。
我在回忆里来回搜寻,上一次让我有同样的这种感觉的,是张英阿姨。
她那时还是小舅的女朋友。大雪下了一整天,离家出走的我被人送回家中。她正坐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双眼通红。见我进来了,问我冷不冷,然后,不等我回答,就把我长满冻疮的手放在她手心里捂了起来。捂了一会儿之后,可能是嫌我的手还不够暖,又掀起她的羽绒服,把我的手贴在她肚子上的毛衣里继续暖着。
我们俩就这样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我爸冲进房间,把我拎了出去,和妈妈、奶奶一起对我离家出走的事情进行了最后的清算。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徐老师也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要说什么。
正在这时,妈妈从后面走了出来,“老师,您有什么事吗?”说着拉出一把椅子让徐老师坐。
我这才发现由于自己之前过度紧张,都忘了让徐老师坐下。现在,我又开始紧张了起来,徐老师会跟妈妈说些什么呢?
“没事。我只是碰巧散步路过,看到闻茗了就进来聊两句。”徐老师没有坐下,就这么站着。妈妈也站着,我也站着。我们三个就这么局促地站着看着彼此。
但是徐老师好像比我们更局促,没过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轻松。可是她还没走出门,又折了回来。我的一颗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还是要说吗?
徐老师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但正是这句话,开启了我和妈妈在全县寻找一张安静书桌的旅程,并且这个旅程一直持续到我高考结束。
她对妈妈说:“马上就要中考了,是不是可以考虑单独租个安静点的房间让闻茗专心复习?”
当徐老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电钻时而尖厉时而粗嘎的钻孔声刺破了我们三人之间的平静,压路机来来回回的轰鸣声中妈妈的脸色忽明忽暗,油漆粉刷的刺鼻味道一阵阵冲撞着我的鼻黏膜。
一周之后,妈妈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马路上租了一个单间。屋子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离学校也近,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这个房子是待拆的危房,已经停了水,大概也快要停电了。
但是考虑到我只是晚上去学习和睡觉,用不了多少水,而且还有三个月我就要中考了,住不了多长时间,最重要的是它的租金实在是便宜,离学校又近,所以最后还是租下了。
我想,妈妈之所以愿意专门为我租一间房间用来学习,不是因为当时我们店周围的环境扰人,而是因为我的成绩是我的也是她的头等大事,是我也是她在那个时期存在的全部意义。大考在即,我们都不允许我的人生出一点差错。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单手骑车穿过大半个县城去那个屋子,自行车篮里斜放着一个开水瓶,手上还提着一个。
有一次,路上有个小石子,当时天太黑我没看到,结果车在轧过石子的时候失去了平衡,我和车和开水瓶一起摔倒了。两个开水瓶都摔碎了,还好人没有什么事。
我没有告诉妈妈,怕她心疼。那天晚上我没有喝热水。
我当时不知道,这只是我们在高考前的那几年里在全县寻找一张安静书桌的序曲,此后为了找到一间各方面都合适的房间,我们不断地租房、搬家、租房、再搬家……直到我高中毕业。
一个好的信号是,我的成绩在稳步提升。同时,侯毅然的成绩也在提升。可能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成绩已经被他曾经认为“成绩不好”的那个“小混混”反超了,所以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说是元宵节事件的余波,把原本一切欣欣向荣的节奏打破了。
至少,它完全改变了侯毅然的人生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