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抬眼回望,喜上眉梢:“啊,润晴阿冉回来了,快来快来,帮我收拾收拾。”
林冉:“……”
蓝润晴:“……”
“师父呢?”
“师父呢?”
二人异口同声,难得默契 。
“他在后院,你们先去报平安,然后回来帮忙……”
话不及落地,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迟迟丢帚,心有不甘,朝远去的方向喊完了最后两个字:“扫地。”
骤雨刚过,寒凉里又添阴冷。苏易一袭白衣站在院子里那株梨花树下,此时正拿着一把扫帚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苏式崇尚清修,门里几乎是没什么随从,洗衣、做饭、打扫这些活儿都是弟子在轮班值守,只是,苏易基本一样不做,门人只道是师父不会,也没人敢问。
二人看见苏易扫地的模样,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一是惊喜于难得一见,二是撞破此景,担心苏易一扫帚戳瞎他们双眼。
走还是不走?眼神一番交流,还没做出决定,扫帚已经飞过来直直落在面前:“扫地。”
蓝润晴乖乖的接过扫帚,扫起地上的落叶,林冉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叽叽喳喳说着此行经历。
“师父,此行可算长见识了,月上漠真是个鬼地方,到处都是风沙,难怪会藏匿在那里。还有啊,没想到魔族都开始种地了,那鬼地方能种出什么东西来?见我们还以为我们要借宿呢,也不知真傻假傻,我和润晴还有些慌神,差点被骗了,哎,说来啊,也只怪他们出生魔族了,血脉,改不了的……而且,好生厉害狡猾,我和润晴好几次都差点儿着了她的道,对了,那女魔按师父吩咐安置在了门口,先冻上几天,不过,会不会冻坏啊。”
蓝润晴竖起耳朵细听,手心沁出一层薄汗,还好,还好,林冉并未过多提及他。说起来,他也是有同感的,抛却魔族身份,那些隐匿在月上漠的魔人倒真过起了平常老百姓的生活,还有就是门口那个女魔,不会真冻坏吧?
“先不管她。”苏易说道,眼神略过认真打扫的润晴身上,过了好一会儿,苏易才再次开口,却不再是魔族之事。
“润晴,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回家去吧,顺便,把祭祖帖子带回去。”
蓝润晴放下扫帚,对上了苏易那深邃的眼,一时说不出其他,直道是:“好”
“师父,润晴这次可厉害了,魔人很狡诈的,润晴不曾上当”,林冉又说道,如同此刻他便是润晴,等着自家师父一句夸奖。最终,苏易低头垂眸,拾起刚落的一片叶,轻吐了句:“做的不错,润晴。”
“没有的,师父。”
润晴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句话便能左右情绪,只这一句“不错”,心花就已怒放。
林冉在一旁白眼又叹气,是没出息的崽子啊。
润晴在苏易面前的小心翼翼,还真不能怪润晴,都说苏蓝两家有着根深蒂固的牵连,可是自蓝润晴记事起从未见过苏易前往蓝家,即使对他这个侄儿,甚至父亲蓝子墨,苏易都是冷淡的,说是苏易性子冷淡,可又偏偏在师娘那里尽是柔情,润晴不懂,父亲总是说他想太多,可他终究不再是小孩子,这些年,他见的多了。苏蓝亲如一家不过是凡夫俗子的肉眼窥其表面之见。
润晴的直觉自不是凭空猜测,传言中,苏母早逝,苏浅对于苏易来说是姐姐,更是母亲般的存在,可这份亲情的牵绊不仅没让苏易时常将家姐挂在嘴边,甚至在旁人提及蓝家时总是巧妙避开,多年来,苏易也并没有人前人后叫过父亲一句姐夫,而以蓝宗主代替。再小些的时候,父亲带他来拜师,也是在这个院子里,梨花树下,白色的花朵迎风飞舞,甚是美丽,小润晴看着眼前的舅舅,是一眼就喜欢上了的,扑进舅舅怀里,软糯的一声声叫着:
“舅舅,舅舅……”
梨花树下的苏易不为所动,小润晴抬头看他,他还只到苏易的膝盖,却刚好可以看到舅舅错愕的眼神和轻启的唇。
“自今日开始便唤我师父,不必过于亲昵。”
繁花落不尽,犹如那一天长久的沉默,蓝润晴拜师的第一天,陪自家看了许久的梨花飘落。在这之后,蓝润晴成了苏易的关门弟子,却并没有得到世人眼中的偏爱。即使这样,蓝润晴还是瞻仰着苏易,是血肉亲情,是心之所向,是少年可望不可及的光。蓝润晴总是远远的看着,暗自揣测着,他的舅舅,他的师父,他的光为何这般冷淡。
迟迟悉心准备了晚宴给两个孩子接风洗尘,虽然和苏易独处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只要其他长辈在,润晴总是话多的不得了,师娘还在的时候,对他那是疼爱至极的,还经常带着他在蓝家走动,后来想想,那个时候的师父比现在柔和太多,对师娘的纵容无形中纵容着门里的每一个人。师娘离世,苏易便裹上了厚厚的寒冰,没有了饱含柔情的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看不见底的讳莫如深。
“对了,伯母,我们带礼物了。”
林冉满嘴吃食咕噜了几句,又就着油手在身上翻腾了一阵儿,终于,拿出来几个赤色的锦袋,锦袋上绣着白色莲花。
“……”
迟迟轻皱眉头,心道,审美真差。
第一个袋子给了迟迟,是月上漠附近独有药草,这可比任何珠宝要讨得欢心。迟迟虽出生大家,却少有学医的条件,后来有了叶沐雪指点,如今也是小有所成了,对名贵药材自是爱之极深,更何况这药草极为难得,时间地点都受限制,数量上一年也就两三株,实为不易。
“运气不错。”一旁的苏易也不免说道。
“这都是润晴的功劳,是他去采的。”
林冉还是含着一嘴的吃食,自顾自夸着自家师弟。
苏易望向润晴,问道:“其他的是什么?”
蓝润晴拿起另一个锦袋,递给苏易:
“师父,这是给您的。”
打开一看,一串墨黑色的珠链摊在里面。
“这是回来后在镇子上买的,老板说黑尾狐精魄淬炼的,上乘货色,是驱寒圣物,最适合师父,润晴特意挑的,老贵了。”
林冉在一旁补充,口水横飞,终于博得苏易一笑:“挺好的,费心了。”
说完,又不动声色的将袋子重新系紧,眼里错觉般的柔情渐变暗淡。
苏易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迷乱里有人捉住他的手,给他戴上珠链,轻声叮嘱:“要听话,别摘下来哦。”
他得记忆是模糊而零碎的,记忆里的人也不再清晰,珠串一点点点醒他的记忆和感觉,也一点点照亮记忆里的脸,那个身着明黄色的姑娘,给他戴上珠链的姑娘,是他的师姐啊,他这一生唯一的师姐。
过往,是心结,也是当下最好的解药。
薛紫夜,苏易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师姐,给了他人生中最初的情愫,也给了他长久的苦难。多少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模糊不堪,可他却偏偏能清晰的拼凑起初见时的情形,在舒夜阁门口,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头顶顶着一盆满溢的水,溢出的水染湿了额头的碎发,又顺着胳膊流进袖口染湿了衣服,肉嘟嘟的脸憋得通红,却还是不服输的鼓着腮帮子,苏易拾级而上,从她身边过,只是一抬头,满溢的水全数俯冲而来,铜盆落地,哐哐作响。
“师父,师父。”
思绪忽地被拉回,林冉眼神清明,等着他的回答:
“师父,喜欢吗?”
“喜欢。”
“师父,这个是我挑的,可贵了,我没钱,润晴出的钱,所有算我和润晴一起送的。”
林冉一向是苏氏最顽皮活泼的孩子,苏易也对他多喜爱了几分,听他说贵,又拿起珠子多问了句润晴:“这个多少钱?”
“五两银子。”润晴回答,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不贵的。
苏易点头,手心发热,没再说话,对他的师姐该是一笔大支出。
一顿简饭,有两个孩子在一旁吵闹,倒也很美好,低头吃饭的瞬息,苏易露出了久违的柔情,日子从今天开始又变得不一样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