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紫夜走在身侧，发髻上的发带随风而起，时不时打在苏易身上，衣料交叠，像是神圣而又隐秘的仪式。对于师弟和小师弟的区分，薛紫夜格外坚持，师弟是杨骁辰，她叫他阿辰，苏易是小师弟，她叫他小师弟。
“小师弟，你爱吃什么？等会儿到镇上师姐买给你啊，不要太贵就行。”
“我不饿。”
“对了，小师弟，临安那边儿有什么好吃的吗？下次你带我去好不好?”
“可以的。”
“小师弟，你生辰快到了吧，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想吧。”
“小师弟，现在很多好吃的，你真的什么都不想吃吗？”
“我不饿。”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一路喋喋不休，苏易一句两句的搭着话，明黄色的衣衫抖动在朝阳里，像舞动的精灵在秋野里跳动，单单就是聒噪了些，精灵一下变成蝉鸣。苏易思绪飘的很远，若真有如此聒噪的蝉，别说路人了，只怕同伴都忍不了，想到两只蝉的纠葛，嘴角渐渐又浮上了笑意。
舒夜阁庇护下的长安镇一向繁荣，此时正值清晨，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点燃人间一天的烟火，商贩也逐渐活跃，形形色色再添世俗惊鸿之景，黄口小儿游嬉街边，延续了希望的火苗。舒夜阁的愿景大概从不是扬天雍一个人的，而是每一个人，即使身经愁苦仍能拥有归宿，是明知走向死亡仍心满意足的朝暮，是平凡生活最开始的梦。
那么，薛紫夜呢?人生而而，朝朝暮暮，一人相伴。
余光里，小师弟与她并肩而行，竟有几分虚幻的满足。
行至长街，小摊小贩已忙碌好一阵，各自摆弄着各式的手艺，吸引着行将而至的路人。薛紫夜定然是贪吃的，她在各个摊点驻足询问，却又因各式各样的理由不买任何一样。薛紫夜不多涉足外出的任务，全靠师娘的接济，多少会有些囊中羞涩。
“师弟们说的卖烧饼的货郎在什么位置？”苏易问。
“在前面，晚上才会来。”
苏易愕然，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跟了过来？师姐又是如何做到大清早把他拉出来然后理直气壮告诉他晚上才有货郎来？
他要回去，谁拦都没用。
苏易脚下还没来的及行动，已被师姐强拉着在人群中奔跑，前方人声人头攒动，声音鼎沸，是戏班子在搭台唱戏，咿咿啊呀呀，悲欢也离合。
挤在人群里，苏易很不自在，周围的人扯着嗓子叫好，口水四面而来，扑到了脸上，庆幸的是师姐一直牵着他，人海拥挤里，他能准确的找到师姐的方向。师姐在人群里显得矮小，总要踮着脚才能看得一二，苏易反手拉过师姐，侧身在人群涌动里向前挤去，惹来一阵阵骂声，苏易也不怕，他使着寸劲儿，不一会就到了最前面，他把薛紫夜推到他身前，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趾高气扬，还挺骄傲。
戏曲真是件催人泪下的东西，困倦的泪水。
苏易不像扬天雍是个戏迷，也不同爱凑热闹的看客，戏曲与他来说无聊也无趣，他喜欢清静，清静里他才精神，嘈杂里只想打盹。
薛紫夜回头，刚好看见了苏易的困顿，说实话她也是来凑热闹的，平日里数她陪杨天雍看戏看的多，这场戏她早就看过了。
戏曲唱到一半的时候，她把犯困的苏易带了出来。
“小师弟，你不喜欢看戏啊。”
“有点吵。”
戏台上的戏鼓啰弦乐，是吵闹些的。
“有些故事还是很有趣的，你喜欢听故事吗？我给你讲啊。”
苏易心想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而且他不爱听故事，可是师姐看起来很兴奋。
“行吧。”
一天的日子很长，师姐为了两个烧饼坚持不吃任何东西，苏易不行，在茶楼一边吃面一边引诱贪吃的师姐。
“这里的肉丝面啊是真好吃，师姐你看，颜色多好，闻闻，很香的。”
薛紫夜不为所动，吃了面再吃烧饼味道就不一样了。
“若绯煮的面才好吃，我去她都煮给我吃。”
若绯的面好吃也很贵，很多去莳花楼的客人都会为着她一碗面争相豪掷。一个风尘女子不以琴棋书画闻名，而是煮的一手好面，苏易不知该作何评价，面他也是吃过的，的确不错。
“那师姐要不要先去她那里吃面？我在这等你。”
“她最近出远门了，去贺华门跳舞了。”
贺华门位属蜀州，于江州一带开设镖局，几十年下来已渐成规模。贺华门掌门叫洛川，听闻是个退隐的高手，和杨天雍还算交好，唯一让人诟病的是好色，娶了好几个老婆。
薛紫夜想起刚认识若绯时，她想把若绯从风尘之地偷出来，阿辰笑她鲁莽，说他可以把若绯赎出来，一打听身价，又改口偷出来最为合适。然而不管是偷还是赎，若绯都不同意。
她说：“万物众生，谁不是苦苦煎熬，我是被隽娘养大的，她待我不错，总不能丢下她一走了之。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出去了，光明正大的在这莳花楼前开个面馆，换一种活法。”
薛紫夜想不太明白，却又觉得有道理，人各有志。
二人在茶楼休息了很久，薛紫夜喋喋不休的讲着故事，茶楼周围也很吵，苏易却听的清楚，时不时还会追问故事后续，师姐有说书的天分，绘声绘色，师父一定喜欢，他也很喜欢。
到暮色来临，二人又至长街，薛紫夜蹲坐在一方台阶上，眼神发亮，她在等着师弟们说的烧饼小贩。黄昏到黑夜，炊烟升又落，人群聚了又散，小贩还没有来，眼见集市将散，苏易在最后的摊位上买了四个包子，递给了师姐,师姐冲他笑，没有吃到想吃的，她依然开心，啃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小师弟，你扶我一下，腿麻了。”
“该回去了。”
确切的说该回去领罚了，两个人在外面鬼混了一天，扬天雍吹胡子瞪眼少不了。薛紫夜心存侥幸，想着怎么也是带着苏易一起下山的，师父多少会手下留情吧。
清风月夜，回家的路清亮而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