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江都的苏易也如期启程,护送采薇回到药王谷,他就可以回舒夜阁了。此行经江南水乡,正值春日好时节,宜游。
采薇长在山林峡谷,江南一带的小屋别院自是没见过的,苏浅特意安排了沿途游玩,本只要三四日的行程,拖到了半月有余。
然而不出十日,噩耗再来。
苏浅死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彼岸一声惊雷,刮起了不可遏制的狂风,汹涌澎湃排山倒海而来,打的苏易猝不及防。
苏易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可消息是阿辰传的,简短悲凉:“苏姐姐去了。”
阴谲着的天空飞鸟掠过,低哑着叫了两声就飞走不见了。
苏易匆忙赶回蓝家,唯见素车白马。半个月前,同样的地方,人头攒动,庆贺着润晴的大难逃生,可是,谁又能想到,命运的恩赐一旦开启,偿还也就随之而来。苏易跪在灵柩前,若死寂的雕像,突如其来的噩耗给了他致死的疼痛,这个春意正浓的时候,温婉缺失,命运带走了他挚爱的亲人,自此,苏易再无阿姐,小润晴无缘一声阿娘。
采薇将啼哭的润晴抱给苏易,他还不懂悲伤,瘦小而可爱,胡乱的拍打着满是风尘的脸,似温柔的抚摸,正是这一动作,苏易心如刀绞,有多少次,他的阿姐像这般轻抚着他的脸颊,在母亲去了的时候,在被苏远棠责骂时候……而他也总能听见那温柔的一句:“阿易,姐姐在呢。”
采薇静静的站在他们身后,那个江南烟雾里的少年一下变得苍老了。
阿姐是怎么死的?
他还没来的及追问,阿辰也没有告诉他。
蓝子墨让他尽快回舒夜阁,直到此刻,苏易才得知,阿姐是在舒夜阁遇难的,不仅是阿姐,他的父亲也在舒夜阁受了重伤,而他,收到阿辰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天以后。
五天前。
扬天雍背负着渺茫希望下山,走出不到百米,便遇上了前来答谢的蓝氏夫妇和苏远棠,行程自然也要耽搁一日,也就是在这一夜,一切都面目全非。
魔尊神力爆发的太快,超乎了所有人的猜想。原以为靠着魔族气息的温养,魔元可安稳一段时间,哪知,魔元在薛紫夜的体内,如同种子落在了肥沃的土地里,疯狂生长,一发不可收拾,结界难挡。
苏浅来看薛紫夜,好巧不巧,赶上了魔元最为嗜血难控的时候,薛紫夜出剑很快,一箭穿心。
剑落,薛紫夜陡然清明,她听见魔尊的嘲讽和得意,听见心里趟血的汩汩之声……
阿辰在一旁吓坏了,她闻见了师姐身上浓厚的魔气,看见了倒地不起的苏浅,也听见师姐挣扎的叫他。
“阿辰,阿辰……”
“阿辰,杀了我吧。”
漫天席地的惊恐将阿辰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也挣脱不了。
阿辰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用那时他最大的力量封住了洞口,他一动不敢动,僵硬的守在那里。他知道,他该马上通知父亲们,他也知道,他该执剑而起,可是不行啊,里面的人是薛紫夜,是他的师姐啊,他的手抖心也抖。
直到魔族冲破封印来到半山,父亲们也前来阻挡,阿辰终于止住发抖的心。他的眼里充斥了少有的坚毅和悲痛,他就守在洞口,哪儿也不去,一招又一招,阻止着试图靠近这洞口的魔族。只是,他还是倒下了,是公子见月,玄衣长袍,从天而降,他还不是公子见月的对手。公子见月破开洞口残破的结界,霎时间,魔气外涌,绕山环林。
公子见月欣慰的笑了,他贪婪的吸食着涌出来的魔气,无比满足,他来带他们的信仰回家了。
山洞里,他再次见到了薛紫夜,那个明黄色的姑娘此时还有一丝神识,她咬破了舌尖,蹭破了手腕,她大概是想死的,看来,她已经感知到了魔尊的愤怒和不可抵挡的力量,她试图将即将失控的局面挽救回来,试图用微小的力量同魔尊抗衡。
愚蠢,公子见月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幼稚愚钝之人,而他又怎会眼见信仰来了又走?他说:“别傻了,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吧。”
公子见月无心缠斗,托起薛紫夜就要离开,而山下的三大宗主也已到了洞口。蓝子墨冲进来抱起倒地的苏浅,痛哭流涕。扬天雍和苏远棠缠斗公子见月时,蓝子墨有了终结之机,放下心爱的妻子,从血泊里,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了薛紫夜,只要一剑下去,杀妻之仇可报,前尘之事可结,未来之事也可终。
只要一剑,而他提着剑。
剑未落下,叶沐雪挡在了薛紫夜面前,一声长啸:“你敢。”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大嫂的祈求,还是因为一闪而过的过往?蓝子墨终是放下了手中剑。
叶沐雪转过身去,用力擦拭着薛紫夜脸上的脏污和泪水,她其实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不断吞咽着口水,可是,她还是捏着心,低声说着:“你乖,好好活着。”
然后,她又朝公子见月大吼:“你休想带她走。”
这一吼,三大家主凝神聚气,发起了又一轮的进攻,公子见月自知此行无望,便飞身遁去。
今夜,是三大家主强留了薛紫夜。
公子见月一走,苏远棠便提议趁魔尊尚未完全苏醒,杀了薛紫夜以绝后患,若说来时还存有恻隐之心,如今女儿的尸体在眼前,于公于私,他都想杀,可他没想到,连蓝子墨都动摇了,气血攻心加之内伤未治,轰然倒了下去。
……
苏易回到舒夜阁,半山的战场已经清理,没有了血腥和魔气,只有一层又一层的结界,阿辰坐在草丛里,眼珠泣血。
“师兄。”
见来人,阿辰掩面而泣,哭了会儿,他擦掉眼泪,哽咽着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护住苏姐姐,也没有保护好紫夜。”
山海崩塌,轰轰隆隆,阿辰好像还在说着什么,苏易已经听不清了。
自那日起,阿辰日日夜夜守在半山,身后的洞窟里关着他的师姐,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师姐,他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师弟回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他撤下一方结界,放苏易进去,他的师姐总是还要见上小师弟一面的,她那么疼爱小师弟,怎么能不见上一面。
苏易往洞窟走去,每一步他便离他师姐越来越近,每一步,他也离他阿姐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