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夜里微风半凉,行真穿得有些厚重,向那林间走去。
层层叠叠的树木遮住月光,偶有飞鸟略过枝头,倒显得有几分阴森。
行真在前,却听身后有脚步越来越近。
她微侧过头,却见一人执灯而来,温暖的光芒将周围的暗沉驱散。
是徐醒洲,夜晚这般寒凉,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衫。
不同以往的黑白二色,是较为明亮的靛蓝,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显得恣意挺拔。
行真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纳闷他大晚上打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就听他问:“你怎么连灯都不带?”徐醒洲持着烛灯微微靠近,有些抱怨的意味:“我见今晚夜黑,想着去接你,找了大半圈才看到你。”
行真道:“那你有什么事不能白日里说?要到这么黑的地方?”
徐醒洲支支吾吾地:“你先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行真见他一改往日死皮赖脸的模样,满脸的别扭,更是一头雾水,但想着既然都来了,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并肩走在小路上,不久便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
今夜无星,月色不甚明朗。
徐醒洲轻轻敲了敲什么,行真向那看去——
点点流萤不知从何处飞来,三三两两提着朦胧的小灯笼,逐渐汇成一条波浪灿烂飞舞,暗夜犹如巨渊,而流萤旋转其上银光闪烁,仿佛坠入深海的银河。
万千萤火,照亮了寂寂长夜。
也照亮了行真微讶的眼睛。
徐醒洲一手成诀,那萤火虫便好像有了灵魂一般飞来她身侧,环绕着扑扇翅膀,将她置于光晕中心。
“我本想做些灵蝶。”徐醒洲道:“但想着你堂堂神使什么新奇的灵傀没见过,而且我前几次卖弄都失败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于是我就想,还是一些真正的景色更漂亮。”
行真有些怔然地看着漫天流萤。
她修炼的地方满目苍山,四野寂寥,那里更能锤炼她的道心,但也注定没什么生命,虽然就算有她也没空欣赏。
惊讶只是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淡声问:“你将我叫来,到底有什么事?”
徐醒洲被她问得一怔,看了看闪烁的光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行真,心中暗恼:这些凡物果然不会打动她,自己应该听那些大婶的弄点新鲜的东西!
可事已至此他只好按照原来准备好的“剧本”继续说:“你……你不用太感动,我也没做什么。”
行真:……感动什么?
徐醒洲看着她迷茫的神色,脸都红了,他站到她面前,指着舞动的流萤:“这不漂亮吗?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现在重做!”
少年炙热的眼神一心只看着她,行真侧头避而不答,她只又问:“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就回身离开,穿过重重荧光,背影毫无留恋。
徐醒洲将灯笼一把扔在地上,他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本是带着怒意,然而想到什么又勉强压低声音,只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行真无奈道:“我只是没空陪你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是的,讨厌你。
讨厌你毁了我的渡劫,讨厌你总是自说自话围着我转,更讨厌的是上一世我已经相信你了,你却给了我一剑。
她回身看着他,神色平静而又认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如果你是想要什么回报,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故意扭曲他的好意,只把这当作他别有用心的戏码:“至于其他,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她去推他的手,本以为他会抓的很紧,没想到轻轻一拂便打落了。
行真提步离开。
身后的徐醒洲默然地站在原地,周围的萤火虫失去牵引,慢慢地四散飞离,到最后只剩他一人站在幽幽暗夜里。
行真回到屋里,她如往常一样解发浣洗,却在发丝垂落时不经意看到一点莹亮。
一只萤火虫缀在她的发上,随着她一起回来了。
行真将它放在手中,些微萤火温热指尖,行真看了它良久,突然低声道:“我喜欢。”
今夜的景色,她喜欢。
随着这一句,她却感到胸口一滞,好像有一把刀轻轻划开她的心脏,带过丝丝绵绵的抽痛。
行真旋即打坐默念清心咒,良久,当她再睁开眼时,那只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
……
徐重汶是在隔日清晨匆匆赶来的。
父亲收到月神殿来信得知徐醒洲被赶出来了气得半死,直说要把他逐出家门,然而还是在下一封信看到他受伤时忧心不已。
徐重汶便被抓了壮丁,连夜赶来押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回去。
他叩门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子,眉间如聚霜雪,清澈的双眸在看到他的一瞬却是带了一丝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