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柳夭”包厢之中,陪伴银漠的一名女子侧身时无意中瞥见了在门缝偷看的叶赏心,以为又是“玉面公子”的哪位风流债主,便玩笑着说与他听。
“妾瞧见那姑娘一双眼睛哟,圆溜晶亮的,好似葡萄,又似墨色的珍珠,模样既可爱又可怜!”
银漠边听边笑着饮下杯中酒,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出了叶赏心的脸庞,想起在浩瀚的史镜之境中她抬眸望着自己的样子,恍然觉得身旁人说的可能就是她。
如果确是,那可不能怠慢了小蝴蝶。
银漠不由分说地速速起了身,整理好衣裳和神色,捎了一壶“小青山”当作小别重逢之礼。他并未向两个相陪的姑娘多说任何缘由就离去了,她们对此也毫无愠色,绝不拉扯。对她们而言,什么情淡情浓,都不过是一朝烟柳。秦漠一个戏子,看似多情善感实则冷心冷意,一夕玩笑,明朝陌路罢了。
悦心坊的客人在夜深后渐渐散去,当银漠提着酒在叶赏心对面落座时,周围的人已经只剩得三三两两了。此时轻云蔽月,晚风怡和,一曲二胡收了尾,因为乐声过于凄清,竟将这烟花之地衬出了一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落寞之感。
叶赏心听见银漠的问候,心中毫无欢喜。她看似随意地别过眼,望向空荡荡的戏台,说道:“花前月下,美人在怀,二殿下如此沉浸,我怎么好扰了您的乐事。”
果然是她!看上去这般没精打采的,定是恼我没能及时相迎反在寻欢作乐,费她一番好找,银漠心想。
”是我的不是,本就是我劳叶姑娘出力寻人,结果自己不用心等待,反倒三心二意。此酒名为’小青山’,是江南有名的佳酿,我见姑娘在浮生塔上醉得自在,想必是爱酒之人。银漠愿为姑娘斟酒,赔罪!”
他担心叶赏心因自己的怠慢而不悦,首先便想哄好她,竟将慕容清下落一事暂搁一旁。
说着,他就倒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叶赏心,谁知她接过酒,只是放在桌上,却拿了颗方才剥好的栗子嚼着。
“二殿下言重了,我只是天山一小仙,能替王室办事是福气,本就不配殿下的酒。”
“好你个小蝴蝶,竟会搬出身份地位这套说辞来拒斥人。”银漠笑骂道。
”我自问从未拿身份压过你,你替我救了苏长熙,于我更是半个恩人。不管在青灡还是天山,我以为咱俩相处得都还算愉快。”
“二殿下愉快就好,小仙自是不敢不愉快的。”
她手中盘着桌上的栗子壳,抬眼同银漠对视了一瞬,右边唇角费劲扯出个要死不活的微笑,这若是换作一张难看些的脸,只怕能吓到小孩。
“……好,原不是你不配这酒,怕是在下不配做姑娘的朋友了。”
银漠想起什么,不等她说话,自顾自一饮而尽。他之前在包厢中饮酒作乐,来时本就脸颊微红,此时心气微荡,又饮下一杯,脸涨红得越发明显,更显肤色之素白。
叶赏心见他如此,联想种种,竟有些分辨不出其中到底几分真诚几分做戏。她自小受父母疼爱,无忧无虑长大,本不是扭捏的性子,到了银漠这里却总是有口难言,现下竟还兀自同他置起气来,何其荒唐。
“二殿下如此自轻是做给谁看?你要如何便如何,要寻欢便寻欢,我可会阻拦打扰?现下不过拒饮一杯酒,就被你言语相逼。”
“并非如此,我……”
“看来二殿下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淡漠如雪,想惹您不快实在轻易得很。”她竟打断了他。
银漠闻言一愣,竟不知如何接话。没想到看上去好好一个丽质文雅的姑娘,原来这样有脾性,开口怼起人来丝毫不落下风。
此刻叶赏心血气上涌,柳眉剔竖,两颊泛粉,在暖黄的灯笼亮光下看来,风致尤佳。
银漠不觉瞧出些兴味,险些忘了把眼睛移开。
夜阑人静,悦心坊的宾客已走绝,堂内只剩这二人。小厮灭了大半的灯笼和火烛,留下了二人周围的几处。戏台上的光影已然朦胧,淡白的月辉占了主调。
银漠首先恢复了好颜色,语气平和,对叶赏心缓缓道:”是我的不是,叶姑娘,我并非有意‘言语相逼’你,只是你的话让我不禁想起故人,一位少时要好的朋友,也同为蝶族仙子。他也曾用如你一般的言辞推拒我……”
叶赏心思衬过后也知刚刚言语有点过度,本想主动开口缓和气氛,却没料二殿下并不计较。
见他说到一半停住,便问道:”然后呢?”
银漠苦笑了一下,虽然很快收住,还是被她留心到了。
”最后,如他的愿,我跟他果真相距千里之外了。”他淡淡道,又饮下一杯’小青山’,不愿再多说。叶赏心虽然很好奇这个故事,但她明显感觉到这应该是一件很深的伤心事,并且自己现在还不是他愿意倾心相诉之人,所以并未追问。
“二殿下……”
“无妨。”
“在下贪玩,怠慢了姑娘,劳你一顿好找。我并非有意轻慢,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二殿下言重了,只因我近日赶路寻人有些疲累,心情不振,方才言语有所冒犯,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颜色温和了不少,银漠心中终于舒坦一些。问过慕容清的下落,寒暄两句,二人便各回悦心坊的客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