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水。
叶赏心头脑中止不住的思绪翻涌。
这些时日以来,她清楚地感知到这位二殿下并不高傲骄矜,更不冷漠薄情,与世人眼中银狐王室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宁自身伤损也要救其友、见杏花飘飖林干枯立刻便思及兄长族人安危、浮生塔上为救醉酒的自己在不辨身份的前提下便将人带入充满秘密的史镜之境……正是在这桩桩件件具体的事情之中,银漠对叶赏心而言,不再只是她自幼臆想中完美冷峻的上仙,不再只是画像中神情淡漠的模样,或是在人间精美肆意的戏子——而变成一个鲜明生动的人,一个会牵引她情绪,惹她不悦、让她不满的人。她见他的每一面都觉得无比新鲜。
银漠的关心并非做戏,他将她视作好友,以真性情相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他有其自适的生活态度和方式,那是他不惜抛弃狐主尊位、远离故土也要追求的自由。她决不愿成为阻他心意之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再一厢情愿地作茧自缚?所爱在眼前如同天涯,相见不如不见,免去受诸多妄念的折磨。
叶赏心的那杯‘小青山’终是无人来饮。原来世上也有无法助兴的酒,恰如无人来拭的泪,与月色一般孤清。
次日,叶赏心走出悦心坊的客房,准备买些零嘴就西行回柔池,或是半路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散心。总之,这次她存了永不相见的念头,要主动离开银漠了。
谁知刚推开门,她就被一人堵住。此人一袭灰衫,眉长眼小,颧骨高耸,可谓其貌不扬,唯有额间的黄金配饰十分突出。
尚未说话,他便抬手放落一卷画轴,画中之人赫然便是叶赏心,还是当日在浮生塔时的装束。
叶赏心一头雾水,微感惊惶。来人面无表情,一字字问道:“姑娘与天山银狐一族有何关系?”
“阁下从何得来这幅画像?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七日前,姑娘与我族二殿下一同出浮生塔,有兰卫看见,觉得姑娘很是面生,便上报吾主。兹事体大,吾奉吾主之命,遣人绘下画像,找羽楼试寻之,没想到果真寻到了姑娘。”
羽楼的鸽子之所以有寻人之能,乃凭借其特有的灵力,但那灵力并不高深,只能感应到凡人和少数修为浅薄的小仙。叶赏心不过经历第一次茧训十余年,道行确浅,一时被察,也不奇怪。
能直接承狐主的命令,此人定不简单,多半也是银狐一族的在上位者。寻找神焰对银狐而言利害攸关,本是银炼交代给银漠的秘事,叶赏心却在无意中不慎卷入,虽然自己对此毫无想法,但若被人相疑,她一张嘴要辩解也很是费劲……
她神色颇为为难,含糊道:“我……”
“她与此事毫无关系,我的确带她进了史镜之境,但她始终处于昏厥状态,一无所知。”
银漠忽然闪现,挡在了叶赏心身前。他的客房在叶赏心对面,一开门便看见这身姿熟悉的灰衣人堵在她门口,立时感到不妙,便意动身往。
“拜见二殿下!”
那人迅速退后两步,俯首揖礼,额间的金色眉心坠微微晃动。
银漠边扶他边笑着问候:“好久不见呐叔父!没想到来人间戏耍一遭,还能碰上叔父这样的贵人。”
银炼兄弟的叔父,名为银术,当下银狐一族五大长老之一,为仅次于王室的至尊者。他并非前狐主银峰的亲弟弟,两家只在数代以前是血亲,将其关系追溯盘算一番,二子出于尊敬,还称这远房亲戚一声叔父。
只见银术松了神色,对银漠微笑道:“多年不见,二殿下还是那个二殿下,风流跌宕,海内无双。”
银漠转身向叶赏心温声道:“叶姑娘,这是银术长老,我的叔父”——又凑近她耳畔低语,“有我在,他不会为难你。”
有银漠法术护持,银术听不见这句暗语,眼里只见高贵无匹的二殿下与一卑微小仙举止亲昵,不觉皱起了眉头,心想幸好这小子当年速速辞职了,否则多半是个因色误事的主。
叶赏心向银术生硬地行了个礼,恭谨地低着头,不愿对上他的眼神。既是有点怕他,也是担心万一自己不懂事说错做错什么,让银漠为难。
“照二殿下方才所言,想必你从未见过四季如春的史镜之境?”
防不胜防,还是被他套话。史镜之境只有长河与月光,哪来什么四季如春之说?
叶赏心听罢摇头,坦然道:“小仙从不知什么史镜之境,那日小仙在浮生塔上大醉一场,不省人事,醒来之后就被二殿下带出了塔。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那晚原来十分凶险,若非二殿下仁慈,小仙怕是早就在当日的阵法中魂魄撕裂了。”
她词条理顺,让人抓不到漏洞。何况银漠正在一旁,维护之意显然,银术虽仍怀疑虑,也只能默认放过。
“如此,那卑臣也就不再多事。二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银漠点头,随他走之前嘱咐叶赏心等他一等。叶赏心便要了几盘糕点,在房中百无聊赖地等着,对屋外的热闹不闻不问。
又是新的一天,悦心坊如往常一样宾客盈门,彩幡飞动,小小一个戏台架起人间一幕幕悲欢离合。
四野白絮已止,万千柳条长舒。落花时节遽至,只是无人关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