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独自在外多年,一切可还安好?”
见银术眉平眼顺,神态祥和,银漠却轻笑道:
“多年不见,怎么叔父说话都绕起弯子来了?想问什么,您问便是。”
银术虽为长辈,却向来缺乏慈爱这一秉性。大约是与银漠太久没见,不觉一时竟生出些客套来,好在对方并不买账,省去几分周旋。
“那卑臣就直说了。不知那日二殿下通过史镜有何发现?神焰究竟下落何方,可有线索?”
“尚未有明朗的线索,仍待我探查。若能拿回神焰,我定速禀兄长。”
虽然慕容清处或可能有发现,但目前并不能确定是何情况,因此银漠不愿贸然提出——若此时禀告,就算结果是一场乌龙,慕容清也难免于麻烦;若确有干系,则另当别论。
无论如何,这玉兰神焰的降临本就是一团迷雾——如果不将其归因于“天佑银狐一族”的话。它失踪十六年至今,牵扯十三叉、千羽两位神祇,更令人匪夷所思。
与银炼单纯想夺回那股力量的目的不同,银漠希望能够细致探查,摸清一切的来龙去脉。
“此事复杂,叔父莫要心急。”
银术回道:“二殿下神武超凡,相信定能不负君上和族人的期待,本不必卑臣多言。但殿下毕竟年轻,又一向生活快意,未经多少世事,卑臣仍多一句嘴——孰重孰轻,还望殿下务必拎清,切莫在关键处踏错了。”
银漠知他意思,只顾按自小的习惯点头称是。又一番语重心长过后,银术方才拜别归去。
叔父走后,银漠骤然觉得呼吸都松快了不少。
犹记幼时,他曾和兄长一起深冬在外练剑,两人都受冻不轻,回去便感到虚弱。银术见了很是焦急——急的却不是侄子身体,而是认为银狐一族的王子平日里修炼怠惰,这才扛不住风雪。
那日,他一口一个“我族荣耀”“累世使命”,可谓声势浩大,当着银漠的面劝其父母加紧督促二子,万不可堕了本族的声望。
那时银漠的年岁,以凡间寿数拟之,不过四岁孩童而已。天泽峰此等灵气荟萃之地,其冰雪自是比寻常的要威风百倍。即便出生时体内就种下神脉,但纵是日夜修炼不止,在如此小的年纪也绝无可能将那神力运用自如。
其实那般的风雪天,在外练功的,整个天山仅他二人罢了。
年幼的银漠不明白为何叔父要生自己的气、生父王的气,明明是自己身体不适,却得不到亲人的关怀。那时他眼里的泪止不住打转,转眼却看到一旁兄长咬紧牙关,挣扎着想提剑重练,便连拭泪都不敢了。
后来他终于慢慢懂了叔父、父母和兄长,还有许多跟他们相似的人,但幼时未被好生拭去的眼泪,却常常漫过他的心,使他酸楚,更使他孤独。
银漠脑海中杂乱无章地回放着一幕幕回忆,不知不觉走到了叶赏心房前。
从半掩的窗棂看去,她一只手肘撑在圆桌上,手掌抵着下巴,整个人懒懒地斜倚在桌边,薄唇浅抿,眼中无神,裙摆沾地了也未曾察觉。盘中的糕点除了有一块咬了一半便被放回,其他的分毫未动。
这姑娘怎么看着……有点话本中女主人公闺怨的意思?
作为在江南小有名气的戏子,银漠也算没少看情节狗血的话本子,有几次自己更是担当主角。他此刻有那等联想虽然混蛋,但确是无心……
屋内的叶赏心正等得有点不耐烦起来,开始思考要不要一走了之。
忽然,一颗饱满圆润的栗子飞落桌上,正好滚到她眼皮子底下。
“糖炒栗子,香糯甜润,不知可否略解佳人清怨?”
一转头,便看见银漠撑开窗子,趴在窗边笑眼盈盈地望向自己,手中还握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食袋。
“一个不自信的人,若得二殿下认真看上一眼,定会被那种如水的深情击中,转而相信自己其实魅力无边”——这个在仙界流传已久的说法忽被她想起,猝不及防。
传言果真多不可信。
她注视着银漠的脸庞,心在发疼,却微笑道:“二殿下终于回来了。嘱我留下可是有什么事?”
“莫急,姑娘不妨先尝尝这糖炒栗子如何?新鲜出炉的,还温热呢。”见到叶赏心以后,他先前那些胡思乱想竟都神奇般地自动暂停了。
“昨夜吃了太多,今天觉得有些腻了。二殿下可是也喜爱这点心?”
“倒是不大喜爱,”他边说边步入房中,“我不到百岁便辟了谷,那之后对吃食一直没什么兴味。到人间以来,也只被苏晚带着时不时饮些酒而已。这栗子本是买给你的,想你开怀些。”
叶赏心只好接过食袋,温声答谢。
“二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说着起身便要离开。银漠见状,立时站起挡在她身前——
“且慢,我有一样东西给姑娘,你带上后,便是羽楼放出全部鸽子也再寻不到你。”
之前他要叶赏心等他,便是想予她此物。
此番银术找来,实在他意料之外。与其一番谈论,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离开那个冰冷的地方太久了,久到对当今狐主的行事作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