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要与你谈这件事。这几日,袁笠如何了?”
“没有动静,估计还是傻着。礼部请了许多大夫,裴府的那位也去了。”
姜隅儿思忖片刻,拿过顾哲手中报纸,展在桌上,报纸的正中央有两篇文章,一篇是姜行止的“文心如木”,一篇是袁笠的抄袭文,姜隅儿用指尖在上圈划。
“只留一篇,留父亲的‘文心如木’。对外说,这就是状元文。”
“你是要将袁笠推上至高点吗?”
“在那里,他很安全。”
若只发一篇,还是真正的“文心如木”。众学子自然倾慕袁笠,呼声渐高,如同捧上高台,上面的人碰不得,也不敢碰。不然,打击学子的文心,影响的可是圣德,激起了圣怒,谁也担不起。如此一来,保了袁笠,也掀起舆论风波,之后再要行事,便有了契机。
顾哲心中明了,伸手指着报,继续说:“我有更好的办法,不如将这一部分也去了。”
姜隅儿顺着指尖望去,白皙的食指轻点黄色麻纸,指腹处却有一处明显伤疤,如褐丝划过,细细观望,似是利伤。
“你在看什么?”
顾哲立刻握紧了拳,将手指藏入掌中,眼中浮光微动。
姜隅儿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行为,面露尴尬,连忙应道:“抱歉,哲哥你再指一遍?”
“不了,我的意思是把这篇文的最后一段去掉。”
最后一段?若是去了,便留了悬念。策论最终一言,是悄然升华,是澎湃宣言,是文人落笔之最后姿态。不看倒好,一看必要见到那最后一句。确是妙计!
姜隅儿不止一次疑惑,顾哲从小饱读策书,却无心科举,如此良才,如此少年,为何对仕途没半分向往。即便是清流如姜行止,也执着为官。
“就听哲哥的。”姜隅儿将报纸折好,递给他。
“何时回来?”
“查完事情便回去,这几日的报纸生意便拜托哲哥了。”
顾哲颔首,接过报纸,起身背对着她,沉声道:“可否带我去崔家祠堂,不进去,只是在外面......”
蜡烛灭了,二人踏入夜色,各执一伞,到了祠堂门前。顾哲抬眼望向那牌匾,雨水打着檀木,水滴流过匾上一笔一划。
“名骨淡默。崔策将宁氏名骨桎于这方寸祠堂,以为这样便护的住么?”
说罢,他将伞收起,双手相合,推手微向下,对着祠堂名骨敬拜三次。雨水肆意打在白衣之上,浸透少年的背躯。一眼望去,清瘦脊梁尽显风骨。
姜隅儿走上前去,将伞倾向他,就在此刻,雨停了。
“哲哥,你认得祖母吗?”
“未曾见过。”顾哲起身,高过她一头,颔首凝视着她。姜隅儿从他的双眸中觉察出一丝感伤,一丝恸愤。
刚欲再言,顾哲却转身向府外走去,微湿的后背面对着她。
“好好养伤,等你出来。”
“哲哥!”姜隅儿突然疾步上前,背上伤口拉扯开来。她一手扶肩,仍朝他赶去。
顾哲闻声停了脚步,却并未转身。
“哲哥,不要让父亲出来,拜托你照看了。四年前,姜家愧对顾家,此次姜家遭难,顾家仍不相弃,我本不应再要求,但如今娘和我被困于此处,只能依仗哲哥了。”
“不必请求,无可原宥。我跟父亲不一样,我为姜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心中明道,不是应任何人的请求。早些回来,这烂摊子我不想担太久。”
姜隅儿怔在原地,望着他踏水远去,心中一紧,咬牙转身回房。
此时,卢明成正站在她房门口,似是候了几时,脸上有些烦躁。见她回来,冲上前去:“你一个小女娘,大半夜不回房,四处闲逛,把崔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那卢大人半夜到小女房前,又想做什么?”姜隅儿将目光顶上去,又瞥见他手中的印泥。
“你....”卢明成甩袖,不再争辩,将手中的瑾蓝印泥递了过去,“父亲要我把瑾蓝印泥交给你,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姜隅儿接过印泥盒,打开一看,印泥质地纯正,色泽清雅;凑近一闻,瑾香扑鼻,浓而不伤,确是瑾蓝。
“卢大人,这是真的瑾蓝吗?小女眼拙,母亲未曾教导,尚不能分辨,还请大人再查查。”
“怎么,你怀疑我拿的是假的?”
“不敢,只是崔府突然遭难,不得不谨慎。崔家是皇商,织锦出身。往年春猎,崔家定然提前半月制作锦旗,今年未得通知便猝然提前,还只给三日。三日急赶,确有希望,可偏偏家中匠人南下。一切都如此凑巧,若是瑾蓝再出差错,我也不好交代。”
卢明成凝目,眉头微蹙,缓缓道:“这是真的,不必怀疑。若不信,不如去问问你母亲。”
“我以为卢大人懂呢?既然如此,小女便收下了。”姜隅儿将印泥盒收入袖口,进房的一刹那,她回过头来,对卢明成道:
“姨父,做替身的滋味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