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
“什么……意思？”
“你只为了自己而战。”史昂重复，“撒加，在你心里，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呢？”
撒加跪在下首，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双子座圣斗士，撒加。”他像报名号一样地回答。
“不错，这是你的身份。”史昂颔首，再度询问，“那么撒加，你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成为圣斗士呢？”
撒加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
“撒加是为了成为雅典娜的战士而生的。”他道，“我降生在这里，降生在圣域，降生在双子宫，就说明了我的命运。我天生就是雅典娜的战士，黄金圣斗士，双子座。教皇大人，这些都是您从小告诉我的。”
史昂叹息：“是的，这的确是我讲述给你听的，这也的确是事实。但我错了，我不该对年纪还小的你灌输这些理念，我把这份意志强加给你，使你给自己打上‘要成为圣斗士’的烙印……这是错误的。每个人都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也一样，撒加。”
撒加仍然怔忪。
“我……不明白。”他迟缓道，“我是……‘神之子’，是降生到圣域的婴儿，与凡人不同——”
“但你依旧是人类，依旧是我的孩子。”史昂道，“你很特殊，可你依旧是你。只是当时的我不明白。我因为你的这份特殊而赋予了你莫高的期望，你也因为这份特殊给而自己加诸了太多限制……这些都是错误的，不应该的。”
“……请恕撒加愚钝。”
史昂望着他，轻声道：“撒加，是我把你培养成了圣斗士，你优秀、强大、完美，能够胜任所有要求，是天上最耀眼的一颗星辰。但这些都是在我的影响下形成的，真正属于你的、属于撒加的星轨，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被我扼杀了。”
撒加听明白了一点。
“没有一颗星星的轨迹是单独的。”他道，“其余星辰的引力都会对它造成扰动，一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教皇大人，您是我的长辈，把我教养长大，过程中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对我产生影响，但最终取决于我的选择。我是自愿成为圣斗士的，我愿意为雅典娜和正义而战。”
史昂的神色温柔了一点：“我知道，这也是我唯一欣慰之处。成为黄金圣斗士，为雅典娜、为圣域、为大地而战，都是你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情。你成长为了令我骄傲的模样。”
撒加的神色就不比他了，重新恢复了几分绷紧：“那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这个位置。”史昂摩挲着教皇宝座的黄金扶手，上面绘制着古老而又精美的浮雕，彰示出它的悠久历史与珍贵价值。“黄金圣斗士可以拥有私心，不管这私心是小是大，只要能在战争来临时身先士卒，守护雅典娜与大地，向女神献出忠诚，就可以得到黄金圣衣的承认。但是教皇不行，它不是一国君主、不是政府首脑，只有能力、手腕与智慧是不够的。教皇是女神的地上代言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女神，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信仰是首位。”
“撒加对雅典娜抱有全部的忠诚与信仰！”撒加脱口而出，话说出来之后才停顿片刻，发丝垂落眉眼，掩去几缕黯然，“当然，后来是我走入歧途……但在那之前，我对女神、对雅典娜……我可以为她付出生命和灵魂。”
“我相信你。”史昂平静地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撒加。但你拥有这份信念，原因并不在于雅典娜，而出于你自己。”
“……我不明白。”
“成为黄金圣斗士，成为所有人的楷模，成为教皇，引领圣域走向新的未来——你是为了什么而拥有这份信念的呢？是因为雅典娜吗？因为正义吗？因为要守护大地吗？”史昂缓缓道，“不，不是的，你不是为了这些才这么做的。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获得大家的承认，想要成为被大家赞誉的‘撒加大人’，才会拥有这份信念，并为之拼搏努力。”
“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撒加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努力克制着，平缓着语气，道，“想要获得承认……这样的愿望，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史昂道，“世间大部分、不，应该说几乎全部的人，都是如此，这很正常。可教皇不是一个平常的职位、身份，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信仰，成为教皇，就要抹杀自己。名字、性格、过往、愿景……所有的一切必须舍去。从你戴上面具的第一天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是教皇。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当然，以我现在的情形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在圣战之前，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我自认为还是尽到了教皇的职责的，我认为艾俄洛斯也能办得到……至于你，撒加，你扪心自问，你能做到吗？”
撒加陷入了沉默。
教皇……他曾经当过十三年的教皇，不，不是担任，而是窃据。十三年的时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教皇的本质：至高无上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至高无上的威严，以及伴随这些而产生的责任、重担、孤寂……
但现在看来，他的了解还是太浅。在他成为教皇的那些岁月里，他考虑的更多的是如何统治大地、寻找雅典娜、杀死雅典娜，即使后来这几个目标变了，变成了如何治理圣域、扫除障碍，还女神一个完整的、做好战备的圣域，他也还是和真正的教皇不同。他始终铭记着自己的身份，双子座撒加，一个弑父、弑友的罪人，背叛者。
如果当年史昂选择了他，事情会有什么改变吗？他也许会更加得心应手地治理圣域，照顾、训练女神，做好圣战的准备工作，减少伤亡，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教皇，记载在圣域的档案和卷宗里，成为一代传说……但他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他不惧怕死亡，愿意为雅典娜付出一切，燃烧灵魂至灰烬，但他——绝对不会遗忘自己的身份，撒加。
原来……如此……
撒加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