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利露帕尔,我把她扔给她的姐妹们。转头自己回了阿赫玛尔安排后得到的房间。
走的比较慢,我看了好一会这里的漂亮的星星。本想着些其他有的没的,可转头看见了不远处月下的赤王。
四周寂静,只有风滚草被吹动的声音。
他微微欠身对我施礼,我也回上一礼,两个人就各有各的去了。
…嗯,挺绅士的。
看来还真就把玛莉卡塔送了回去,就离开了。
第二日时,玛莉卡塔酒醒就来找了我。她说昨天和阿赫玛尔商谈好了,我们可以就此停留,也一同协助他守护沙漠的人们。
我拈着葡萄放进自己嘴里:“你开心就好。”
花神走了过来,跪坐在我面前:“大人也愿意留下来的,是吗?”
凝视着她紫色的眼睛,我倒是困惑了番,实在捉摸不透她到底在算计什么。更搞不明白她从头到尾都在想什么。
随意捏了个葡萄抵到她唇旁,伴随着神明乖顺的将它卷进嘴里,我叹息了一声。
“…随你。”
她自如的笑起来了,又突然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身为一点点大的小团子,我没有挣扎的权利,只能随她带着我走…
我在沙漠的日复一日,并没有多少区别。赤王与花神在做些什么,我也从不过问。也只有偶尔的时刻,镇灵们会同我诉说一些他们在做的事情。
——玛莉卡塔教给了阿赫玛尔,也就是魔神亚蒙无数的东西,他们一同为镇灵创造剧场之城。
名叫月女城的地方建立的飞快,几乎是短时间内就拔地而起…每夜月之遗民的舞会在这里上演。
回忆完这些,我拖着下巴半倚于身后的软垫之上。
“亚蒙说附近出现了一位王女。”玛莉卡塔伸手擦过我嘴角葡萄的汁水,温柔的望着我,“生机之地的千树之王…我很期待…”
挪开视线,我搪塞的应了:“你开心就好。”
等到不久以后的某一日,我们一同前往雨林拜访——那位一身白衣的女性伴随着绿意足尖轻点到来时…饶是在上周目已经见过她很多次的我,还是楞了下神。
实在是不真切。
此刻身形还未缩小,全盛姿态的她反而有些久违了。
花神的王前三问,在此刻开始了。
我瞧见她藏匿起那些多余的情绪,自言愿用“香料、黄金和宝石换取”。
花神把来者不善写在脸上。
她说自己是原初的孩子,与创造者关系非浅。另一人则客套,道说“这些黄金与香料比不上她传授的知识”。
她迎上前,在短暂的交谈后发起了提问。
对面的女性楞了下,旋即露出笑颜:“请说吧。”
“仁慈的君王…”玛莉卡塔不再是那副面对我的笑脸,反而有意刁难了起来,“什么东西活着的时候如死物一般冰冷,消逝后却能为人们送去和煦的暖风。”
“你说的是晚春易逝的蔷薇。”大慈树王布耶尔回答,“纵然满是荆棘也难掩芳菲…”
——第一问,是蔷薇的谜语。
“什么东西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无人目睹它,它却将一切觑望。其上恰如其下,其下与其上相访,却只可自上而下,不可自下而上?”
布耶尔思考后回答:“你说的是高天立定的正法,原初之时铸成的神圣规划。”
——第二问,是维系天理之人。
玛莉卡塔依然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但却对那位神明行上一礼,继续询问。
“什么东西无法抵御箭矢,却能抵御毁灭。何物无法催跨盔甲,却能催跨城郭——既不屈服于高天的使者,也不屈服于地上的万国?”
“你说的是永无穷尽的智慧,正是它将回归的文明捍卫…”
——第三问…是世界的地脉,世界树。
玛莉卡塔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她终于收敛了先前的那副样子,转而向雨林的王女发出盛邀。一旁的阿赫玛尔还未回神,便被花神拉了过去。
三人立下盟约,勠力同心,共同引领,相约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人们——三神同盟的时代就此到来了。
彼时我被邀请而来,在布耶尔微微错愕的目光下站到了他们面前,以见证这份契约。
只是我依然明白…花神玛莉卡塔隐藏的心思绝不简单。她向两位拥有智慧的魔神讲述永恒大陆的故事,更为他们灌输了我未知其名的“知识”。
而在现下遥远的未来里,我知道她终将离去。玛莉卡塔在下的这一盘棋必将承载着烈日与黄沙的恶意——最终将自己的自杀,变为棋局的最后一子。
她更会用这毒血的死亡影响两位王,导致他们一齐落入寂静,将自己给掩埋藏起。
这也就意味着,双神不再管理这片土地,人类操纵沙漠与雨林…奴隶制的时代必将带来,未来的悲剧已经在冥冥之中被划定好了。
无论是战火,又或是礼崩乐坏的可笑故事——这些都注定将要发生。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还在和平的黄金时代里:三神论道,我陪坐;三神开会,我陪坐,三神吃饭,我陪坐。
玛莉卡塔最头疼的就是我,她清楚的明白给我灌输无数的知识与思想,也未必能就此催生我心底的那颗种子发芽。
但若要问她当初孤注一掷,将我从天空岛带走是否后悔,花神只会回答“不后悔”。
大约是她给另外两个人洗脑的差不多,所以最近总来找我。
她赶走围绕我的镇灵,看着我表面上纸醉金迷又无奈的笑了起来。仍然是半跪在我的面前,女性的手指拖住我的脸颊,她摇了摇头。
我随她怎么,甚至还干脆放松了身子,就这样靠着了。
合了合眼,懒散瞥她一眼,我终究有点没按耐住好奇心。将她的手拉下,规规矩矩的送回去,思来想去,我整理措辞。
“你要死了?”
她无辜的眨眼:“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是最好影响他们的方法”我坦然,“不过,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玛莉卡塔笑意更深:“您没有猜到吗?”
我沉默了会,也笑了:“猜不透。”
原初创造她时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我清楚的——娜布·玛莉卡塔和她的镇灵们都是些危险的家伙,她们痴狂于极致的情感,贪恋爱欲,亦热衷于不朽的死亡。
有其母就有其子吗…脑回路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这张极度美艳的皮子下,对死亡的炙热与偏执的心理,令人发寒。
此刻,她的手又和我的手紧紧拉着。
我的体温要比普通人低上太多太多,一些镇灵都时常觉得我太冷了。
“…没关系。”她温柔的抚摸我的手指,从每一个指节上揉搓过,将温度带上去,就像是想要侵染我似的,“您看起来又成长了很多,力量已经回来了吗。”
“嗯…”
对此无感的我已经不再看她了,任她做什么吧。死了大不了下一个周目,我并不在乎这些。
视线落向远处起舞的镇灵们,她好像心血来潮一样,突然拉起我。
“一起跳舞吧,我的大人。”
“啊…?我…”
“我的大人,拉住我的手,我教您。”
她绝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惊艳到不像人的漂亮脸蛋上带着笑,可那笑又不达眼底。她白皙的手指想要扣住我的手,又流连在身旁,戏谑的撩过我漆黑的发丝。
月夜的暖光中,女性金色的长发在我面前飘舞;而我则藏在隐秘的夜中,聆听她的蛊惑与耳语。
周围是她的孩子,她们也起舞着,在剧场间旋转。魔鬼的盛宴里,我有幸做过那最尊贵的客人。
这一晚她教会了花的舞蹈,又在不久后的白昼里,她吞下无尽的恶业,合上了那绚烂的嫣紫眸子——深陷久远的“永恒”了。
赤王与树王停滞了下来,我见证了她的最后一步棋局。
这一刹那,我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
那是人们因为失去她而撕心裂肺的恸哭,是利露帕尔不知为何的茫然与绝望,更是王者们的沉默。
“大人…大人,为何暴烈的灼日与昏黄的飞沙蚕食了绿洲与鲜花。”
利露帕尔抓紧了我的衣摆,她望着我,眼眶中的热泪不段的涌下:“大人…大人,为何她不再盛开,为何她就此停留,为何永恒的出现,人们却再此难怀幸福。”
我抚摸她的脸颊,就像是花的女王那样,温柔的卷去孩子们的泪水。
“你可知蔷薇的花语?”
她颤抖着摇着头,对上我平静的脸庞,忽的焦急了起来,不断的询问我答案,不断的祈求我告诉她。
在一日将尽之时,我擦去她最后的一滴泪,轻柔的把揽住了她。在她耳廓留下了清凉的一语。
“是禁锢的爱…”
阿赫玛尔告别了我,他走去了世界的底部。布耶尔也与我告辞,就此离开了这片广阔的沙漠。
包括利露帕尔,她得到了指示去寻找自己的王,辅佐并给予权利…让那人指引这个时代。
一时大家都离开了,我又回到了孤独中。
将手掌微微蜷缩起,我抚摸我的每一寸掌纹…孤身一人穿行过这片过往繁华,可如今寂静的月女城。
最后,我也离开了这里。
折下窗台上生长着的紫色帕蒂沙兰,我叹息着步步走远,在日落时分回了首,用记忆记录下这片土地、这座剧院的繁华。
手中的花在踏出这里时枯萎了,化作一片灰烬落入了沙地中,就像是沙子一样,与它们没有任何不同。
漫长的时间再次流逝着,我隐藏身份,走入人群。
我曾与阿赫玛尔一同在烈日下张弓射箭,比拼射术。过往的周目中我总是略逊一筹,可在这个时代里,我铭记了一切,拥有了记忆的知识与力量。
玛莉卡塔的目标一直是拥有智慧的人,我并不确定我是否有这样的能力。可在某时站在人之王面前时,我向他箴言,尽心尽力的去辅佐了这位王。
哦…不过也许,没人爱听不好听的话。
人之王奥尔玛兹,他嘴上说着认可,但却用实际行动降了我的官职。
同时我也发觉了,他是利露帕尔的爱人。也正因如此,利露帕尔给了他那些权利,给了他地位,帮助他坐上了王位。
奥尔玛兹并不是一位合格的王。无论是我又或者是被爱情所蒙蔽双眼的利露帕尔,我们都会明白这件事的。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从未预料到了这件事——
血与腐朽的毒物气息纠葛在一起,人们的哀嚎与王的惊叫声…缠绕在石榴与酒的香气中。
我是天空的继任者,但我从未脱离过去人的身份。哪怕那双证明一切的眼睛时刻在告知我自己已经拥抱了下个时代,也就是这个世界。
可饮下毒酒的时候,痛苦依旧攀爬着、宛若蝮蛇一般,扭曲着钻入我的身躯。
疼痛促使我呕吐出鲜血,恍惚间我攥紧了手指。利露帕尔跪在我面前痴痴的笑着,脸颊上不停下的滚落着泪珠,雅致的语言被她悲惨的吐出,我努力的分辨…那是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石榴的酒香仍然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去,掺杂着血腥味,竟有点糜烂的新奇…
奥尔玛兹是个昏庸的王,其被虚荣与自私所攫住…他与朝生暮死的凡人诸王没有任何区别…只知徜徉在征服与迫害的迷梦之中。
赐予他这一切的镇灵痛恨不以。她血的阴谋、蜜的极刑,与狂暴的野心降下了诅咒——这场盛会中,她毒杀了王的无数孩子,目睹他们挣扎、蜂蛹着逃窜。
在这其中,陪坐的无辜者也没有逃离。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腐烂了,我可怜的咳嗽着,被自己血给呛的可怜,也把自己给气笑了。
想起来了,上一个周目她也差点把我毒死。那时我是个彻头彻尾,除了活的长一点以外,没有多少力量的降临者。
“过得真久…”我喃喃自语了声,擦拭唇边的血色,“以前的事情都要忘记了…”
利露帕尔惊慌失措的凝视我,她那个眼神估计是在问我有没有事。脑袋又凑了过来,开始对我道歉。
我伸手把她的脸给推开,从地上站了起来。环视一圈,周围都是尸体,还有几个命硬的在抽搐…不过也肯定救不回来了…
利落的给了几个少年人痛快,用力甩了甩手中的东西,将自己匕首上的血给洒落,回头看向这群孩子们的母亲。
利露帕尔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她早就褪去了以前的青涩。她现在更像是一个人类,也不是那个以前会揽着我的手,对我撒娇的小姑娘了。
荒唐的宴会戛然而止,镇灵望着我,脸上是摇摆不定的神情。
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临到头了,满身狼狈的我局促的露出了一个笑,向她伸出了手。
“来。”
她停在原地,握着自己沾满不知何人鲜血的手。下意识的想要走近,视线又骤然落在我脚旁的尸体,停下了。
“大人…大人…”
她念叨着,诚然不知再说些什么,理智乱了。那美艳的外表下,佳酿做的恨挤成一团,更多的愧疚与无措溢了出来。
镇灵和人不同,她们没有人类的羞耻心,没有人类拥有的很多很多东西。
不过不管如何,她都明白,如果此刻不拉住这只手的话,她一定会后悔。
几乎是踉跄着,利露帕尔险些摔倒,她一下子跌进我的臂弯里,又一次的靠在我的胸口。
哪怕是做了母亲,到头来也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是她还是我,在又一次站在一起时,我的胸腔里仍然没有东西在跳动,而她还是那样子…迷离的对我说话。
“…做你该做的事。”
将她散乱的发挽到耳后,我停顿了下,将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递给她。
她浑浑噩噩的握住刀刃。
血液顺路从那里落了下来,一瞬间我感觉她就像是玛莉卡塔。她握着她的刀,宛若那个逝去的花之主人。
“由父及子,直至三代…我将惩罚他们所有人…”利露帕尔露出了黏腻危险的笑容,仿佛是毒蛇在向我展示她的诡计。
我忽然明白了。
贫苦伴生仇恨,仇恨催化野心:富裕蔓生贪婪,贪婪亦燃发野心;他们的苦痛取悦了她,也会给她力量。
利露帕尔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的下场并不只会是迎接暴虐的黑暗。
但玛莉卡塔的棋局还未到头,赤王带来出了不该带来的东西,禁忌的知识降临了。一时民不聊生,沙漠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子民苦痛的鲜血。
在一切迈向更悲惨的局面前,阿赫玛尔找到了我和布耶尔。这位高高在上王者在赤沙黄土中,缄默的向我们低头,恳请我们帮助他,拯救沙漠…拯救沙漠的子民。
布耶尔没有理由拒绝,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更是三重伴侣,是相互陪伴,相互支持…在黄金时代一起共治这时代的王们。
对上青年的视线,我和布耶尔一起上前将他拉起。
“我是维系的继任者。”
透过他赤色的双眸,我窥见自己并未隐藏的那双眼睛。
高天立地正法对我而言荒谬又可笑,不过一个工具人的名头说的好听了些。但当凝视自己的深渊时,我偶尔都会发寒,一时不觉便陷入回旋的赤金空谷。
“所以,我会帮助你的。”
——所以这盘棋…玛莉卡塔,我会看着你吃掉“王”的。
镇灵与花神,她们永远都是贪食这份恶果,带来死亡与战争的搅局者。这一盘棋原来没有结束,她差了这一子。
我们三人动身的很快。
树王燃烧自己消除禁忌知识,赤王以自己的身躯带走这些深渊中漆黑的罪恶,将意识留在了永恒的黄金梦乡中…
而我也耗尽力量,在驱逐禁忌的路上深陷在无底的“星辰”里…顺着深渊中的“水流”…未等到王座被淹没,也未等到棋落的揭晓胜负,更不会等到那一声“将军”。
这场棋局的主掌者被调换。手握着那永恒的知识,我随波逐流,来到了永恒的国度。
哪怕身形退化,哪怕肉身损毁,哪怕知性大退…但是无所谓…
那些话语已经淌入了我的耳朵,生机的雨林,鲜花的绚烂,赤土的长存…我已经全部铭记住了,他们会被藏匿在心底,成为我的知识。
…和蔷薇的花语一样,永恒的禁锢着。
而现在…
——这棋局由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