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乘辇,慢慢地步行向采芳园。这一日阳光大好,虽然空气中充斥着冬日的冰冷,然而也有暖意,令人多了几分惬意。在这样的日子里,若是当真能闲适地在采芳园里赏赏花,倒也不失自在。
赵宝琮恍然发现,自己自从重生后,每日不是在乾元殿就是在勤政殿,最多去景仁宫看看,竟还没有去过宫城中的其他地方。她或许心急,迫不及待地就想补上前世缺失的那些刻苦,唯恐稍一松懈就步了前尘,反倒将自己拧的太紧,连一丝丝的放松都不敢有了。
“陛下亲政后,这还是第一次与臣在宫中散步,”行至半途,顾辞开口,声音和暖沉稳,“臣记得,陛下以前很喜欢邀臣一起去采芳园赏花的。”
“以前年幼,朝堂案牍都堆在顾卿一个人身上,朕自然多的是闲心。”赵宝琮步伐不紧不慢,仪态万千,“如今既然亲政,自然要把为君的担子挑起来,不能全靠顾卿遮风挡雨了。”
“陛下现在懂得为社稷民生着想,臣自然欣慰。”顾辞偏了偏头,看向她,“只是陛下刚刚亲政,很多东西还需要慢慢熟悉上手,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陛下或许不必那么逼迫自己。”
赵宝琮轻笑一声,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江山社稷,如千钧之鼎,从朕登基那一刻就压在了朕的肩上。这个世上,只有朕一人担得起这大梁江山,若不逼迫自己殚精竭虑,便守不住这份祖宗基业。到时候,又岂有颜面去见先帝呢?”
话说完,赵宝琮在心中不由得为自己这番话比了个大拇指。顾辞老奸巨猾,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手中的权力被她夺回,恨不得让她天天纵情声色荒废度日才好。她才不会遂顾辞的意,你不让我刻苦,我才更要努力,五年之后,谁主沉浮才见分晓。
“采芳园到了。”不多时,顾辞说道。两人不知不觉已经从勤政殿走到了这里,门口的宫人连忙迎上来行礼,赵宝琮一挥手便屏退了。
进了园子,赵宝琮寻了一处凉亭,坐下歇息,一边说道,“此处清净,顾卿有话,在这里便可畅所欲言了。”
顾辞一怔,又笑道,“陛下这是何意?”
“顾卿府上的奇花异草比采芳园多了去了,想要赏梅,自然有各路官员抢着将梅树栽到摄政王府里,又何须来采芳园?”赵宝琮深深呼吸一口园中的香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不由得扬起笑意,“不知是什么话不能让燕十七和裴澄听到,此处无人,你可以放心说。”
遇事能让脑子多转两道弯,赵宝琮的确是长进了。顾辞一笑,也不再藏着掖着,“陛下,知道水利司的郑治吗?”
“原先未曾留意,不过关南县传书提到了这个人,是水利司的总堪舆。”赵宝琮很快在脑海中搜索到了这个人,“周延寿用他来威胁过燕十七,不过总堪舆这个位置费力不讨好,也很难捞到油水,郑治这么多年在京中到头来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官罢了。怎么,莫非是他真要庇护周家?”
“并不是,”顾辞站在一株梅枝前,端详许久,“郑治没什么动作,很是老实。臣有此一问,是想听听,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他。”
赵宝琮负起手,一时没有说话。按理说,郑治与此案并没有直接关联,不过是被周延寿搬出来吓唬人而已,不应该因此降罪于他。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郑治与周家没有勾结,周延寿又怎么能想得到用郑治的名望去恐吓别人?无论如何,既然这个名字从周延寿嘴里说出来,她就不应该视而不见。
“处置谈不上,但必定要对郑治问询一番,他既然和周家有关联,朝廷就不能装聋作哑。”思索片刻,赵宝琮说道,“怎么,难不成这个郑治也同裴澄一样是顾家门生,让顾卿动了恻隐之心了?”
顾辞的目光从梅枝移到赵宝琮脸上,神色变得严肃,“如果郑治真的是顾家门生,此事反而好办了,顾家手下的人臣可以直接处置,什么都不必顾虑。问题就出在,臣查过了郑治当年的察举文案和宗亲关系,发现······他既不是顾家的人,也不是燕家的人。”
这话说得,好像朝廷众臣非顾即燕,概莫能外一样。赵宝琮心里腹诽一句,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朝中绝大部分的人都有各自的站队,像郑治这种不依附于两大家族的,的确十分稀少。
“那还顾虑什么?”赵宝琮问道。
“先帝景德十二年,郑治入水利司任土木官,两年后,升任总堪舆。”顾辞语气平缓,娓娓道来,“当时举荐他的,不是顾燕两家,却是康王。郑治此人资质平庸,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偏偏康王为此人开了口,先帝不好驳亲兄弟的面子,这才让郑治入了没油水的水利司,权当成全了康王的面子。水利司的人明白这番缘由,这才让他仅仅两年就升成了总堪舆,平日在司里,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康王就是郑治的靠山。”
顾辞话说得直白,赵宝琮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与安涟大婚时,康王就称病未到。这个叔叔向来瞧不上一个公主继任帝位,多少年来愤愤不平,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遍先帝不公。赵宝琮向来对他敬而远之,对她来说,这几位叔叔就像后宫里那些太妃一样,当尊大佛供着就是了,能不接触则不接触。
如今,她若是要处置郑治,便是在打康王的脸。一旦着手,先帝都不敢得罪的康王,非当众把她这身龙袍扒下来不可。
事情······倒是难办了。
说完这些,顾辞又重新把心思放到了梅花上。他慢走几步,饶有兴致,“这支红梅艳丽,粘霜带雪的,颇有几分冷艳之美。不过那边的黄梅含苞,欲说还休,也是好景致。”
赵宝琮哪还有心思看这个,只觉得刚刚安好的头又痛了起来。
“陛下觉得哪一株好看?”顾辞回头问道。
“红的,”赵宝琮随口敷衍,“越红越好,朕喜欢艳的。”
顾辞握住一根梅枝,稍一使力,便折了下来。他将梅枝递给赵宝琮,语气恬淡,“这支开得好,陛下可以插在乾元殿里。”
赵宝琮顺手接过,哪里还有心情赏花。本来陈阿细一案结案她也能稍稍放松心情,现在一听郑治与康王又有关系,顿时又头痛起来。
“你对郑治,是打算放他一马吧?”许久,赵宝琮淡淡开口。
“臣只是偶然得知了郑治与康王的这一层关系,来告知陛下而已。”顾辞笑意浅浅,不露破绽。
“算了吧,在勤政殿时,你绝口不提郑治,多半还是怕裴澄和燕十七听到以后要将他法办。”赵宝琮的目光有着洞若观火的笃定,直接看破顾辞虚假的笑意,“你甚至都不在乾元殿说这件事,大概也是顾虑隔墙有耳,把话传到康王那里,才特意将朕约到采芳园里吧。”
顾辞微微一怔,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陛下······英明。”
“你是觉得,只要朕知道了郑治和康王的关系,便也会装聋作哑,放他一马?”赵宝琮抬眼。
她这一眼意味不明,倒让顾辞的心悬了几分。他的确是如此想的,赵宝琮要开刀的是周家,不是宗室,多半要顾虑到康王的面子就此罢手,到时候也能省一番麻烦。但看赵宝琮此时的态度,似乎······不会那么简单。
他是异姓摄政王,不能也不想掺和进赵家皇族的纷争里,按理说赵宝琮与康王的事情不至于让他操心。但他又毕竟是摄政王,宗室相争难免会波及到朝中官员,他既要庇护顾系,最终还是要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