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费力地托着一个人。
她晕晕乎乎地甩了下脑袋。
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观看人生的走马灯。
她已经死了。
她还能回想起当时颈骨碎裂的声音。
“咔嚓…”一声,很清脆,很迅速。
她忍不住多晃了几下自己的脖颈。
身边传来那人的痛吟。
明月枝有些疑惑,在她过去不算长的一生里,向来是被别人托着跑的角色。
什么时候托过别人呢?
想着想着,明月枝想起来了。
还是有几回的。
那是她灵根还没受损的时候。
肩头沉重的实感提醒明月枝也许她不是在看人生的走马灯。
而是切实在经历。
她偏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脸,是徐既望。
最先涌上明月枝心头的情绪是惊悚。
她差点没直接撒手。
而后才是诧异。
这场景,怎么这般眼熟?
明月枝用力扣住掌心,很痛。
真实的痛感。
她赶紧垂头看向自己的腕间。
“……”
果然,那里赫然悬着一串红玉珠。每一颗珠子都精致透亮,宛若红梅子。
上辈子这串红玉珠陪了她十八年,在她十八岁这一年丢失于迷魇谷镜湖的幻水妖手中。
明月枝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这就是迷魇谷,上辈子她丢失红玉珠串的地方。
所以,她这是重回少年时了?
明月枝有些疑惑。
她倒是在话本子里看见过,世间有一昧术法,可使光阴逆转,时光倒流。
明月枝在须臾间里记起过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能重来一遭就好了。
但她心里明白那只是她穷途末路时不切实际的妄想。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种术法存在?
难道是禁术?所以才没有流传于世。
但禁术往往需要以施术之人性命相祭。
那这里就存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到底是谁在帮她?
明月枝扶额,又瞥了一眼旁边这人。
也想起来她这个时候是在干什么了。
这是当年她随师姐下山试炼在迷魇谷附近撞上求助的寂剑门弟子。
他们说迷魇谷瘴气提前爆发,而他们的大师兄徐既望久出未归。
他们等了几日,都未能等到,一时有些急切。
师姐是金丹期,寂剑门与玄微宗关系向来不错。
他们来求助,师姐自然应允了。
明月枝少时是个极孤僻的性子,只愿亲近师姐南清骊。
故而也随南清骊一同入了此地。
未料瘴气迷雾过重,二人走散。
她虽在大雾里寻找南清骊未果,但却找到了腹部受重伤的徐既望。
那时的明月枝还没像后来被关在濯月台里那般沉迷于话本子,不知道这世上有两条不可违背的铁律:一是路边的蘑菇不要随便采,二是路边的男人不要随便捡。
第一次下山试炼,明月枝心里只想尽快完成寻人的任务,所以当她发现徐既望这个目标人物,并且目标人物还深受重伤时,便没有设防。
加之那时她对徐既望的了解也不多,不知道这人就算缺胳膊少腿也不会往别人身上挂。
所以很理所当然地上了套。
结果中了幻水妖的诡计,明月枝被骗入了一处寒窟。那寒窟是此地极寒之所,她尚未筑基,抵挡不住极寒,被冻晕了过去。
后来是南清骊回宗带来了她的命魂石,才将她从寒窟里找了出来。
而明月枝醒来后便发现手上的红玉珠串不见了。
她被一只幻水妖借了运。
《沧渊录》记载:幻水一族久居于海泽,善造幻境,取人贴身之物,借其运势修炼,灵根全则蜕为人。
因这种修炼方式为人所不齿,故而被记载为妖。
明月枝微微眯起了眼,所以现在她扶着的这玩意其实是一只顶着徐十六的脸的幻水妖,并不是真正的徐十六。
天杀的。
这年她才十八岁,却被一只妖骗去了气运。
明月枝突然有种掐死她肩上这玩意的冲动。
但目前这姿势,也有可能是她先被这玩意掐死。
明月枝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还没筑基呢。
见明月枝停止不前,背后那人便出了声:“阿枝师妹,真是麻烦你了。”
这声音有些抱歉,又有些可怜。
“……”
明月枝听这玩意顶着徐十六的脸唤她“阿枝师妹”就起鸡皮疙瘩,也不知这妖物是从哪里学的。
腔调黏黏糊糊。
她顺势屈膝,装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对这只幻水妖道:“是的,所以我先把你放下来吧,我托不住你了。”
最后实话实说吐槽了一句:“你真的好沉啊。”
身后之人似乎是僵住了。
挂在明月枝肩上的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到底还是在明月枝真诚的目光下放开了。
明月枝舒展身体,最后又抻了个懒腰,一整套流程下来仿佛刚刚干了一桩很费力的苦力活。
瞥见幻水妖一脸等着她再来扶他的神色,明月枝又十分恳切地道:“徐师兄,你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我去去就回。”
对方刚刚伸出的手顿在原地,目光不时扫过她的腕间:“阿枝师妹,你是不是要弃我而去?”
“怎么会?”明月枝轻声笑笑。
内心却不断腹诽这玩意到底赶哪学的这种腻歪腔调,好像刚学会说话似的。
而她的目光早已落在远处一棵约莫有二十丈高的树上。
那是一棵高木梧桐。
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连浴火重生时燃的都是上品梧桐木。
所以上品梧桐木火又称凤凰灵火,代表一种向死而生的信仰。
远处的那一棵梧桐木虽然称不得上品。
然而即便是梧桐木火,也足够对幻水妖这种阴寒之物造成伤害了。
“我这是去叫帮手。”明月枝拍了拍这妖物的肩膀。
全然没有活人的体温。
明月枝面上没有露出异样,只是拧着眉看他身上那个几乎贯穿他腰腹的血糊糊的洞口,叹气道:“徐师兄你伤得这么重,我实在搬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