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早知世家势大,但真切见识到他们在地方的无孔不入与恐怖控制力,还是在宁越开始追查金银米账余赃时。
世家习性不同,自然在地方表现也不同,如今听奉琼细细分辨纶州情形,宁越听得认真。
“他们一气同枝,有着独属自己的一套积年累计下来上下周全的法子。因此,莫说是太孙您亲身下来,就算是圣上亲至,都不一定能察觉到其中猫腻。”
奉琼的大实话,成功说得宁越面色一黑。
毕竟,心里知道归知道,但被人这么直白地点出来,更展露出皇家的无能。
而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打断奉琼。
因为,他之所以从抛却太孙的身份,化身镇安司校尉,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奉琼口中说的那个。
“但是殿下您想,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一张大网不可能寸寸密,一行人也不可能处处齐。”
“千里之堤都能溃于蚁穴,更何论只是一张虚伪假面。”
“咱们要找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突破点罢了。”
“那你为何确定,这钱家会是我们的突破?”
为钱家姑娘的案子,镇安司也算是将钱家的八辈祖宗都快翻出来了。
只是这钱家上下就跟被人用筛子细细筛过一遍似的,上下内外没一点错漏,简直就是大晋无数乡野之中,最普通的那个似的。
又添上他们时不时闹一阵,好一阵的,最后更是不准镇安司的人再登门,就连钱家姑娘的案子也不许镇安司的人再查了。
宁越只能使人案子查,更是难上加难起来。
“那当然是……”
对宁越这个问题裂唇一笑,奉琼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噜转着,更毫不客气拿着手中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在桌上敲着。
听着那玄铁制成的镇安司信印,在奉琼手下不住发出当当当的声响,宁越额角鼓胀。
而看着这大晋的传世之物,在她手中仿佛什么幼儿玩具,宁越忽觉得,她这敲的不是什么镇安司的信印,而是自己的脸。
又不是痴傻,她的意思,宁越当然不会不知道。
忍着抽动的唇角,伸手在案上写了个“钱”字,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信印使用,须得镇安司之人陪同。真人有为国效力的心,孤自是欣喜异常。因此,只要真人愿与孤共探冤案,这时间上头,定然是好商量的。”
见宁越将“为国效力”四字咬得重,齿间溢出一声短笑,奉琼将心里大逆不道的话咽下,拱了拱手。
“身为大晋子民,贫道当然愿意为殿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越没有给奉琼一个准确时间,而奉琼口中的“赴汤蹈火”,宁越也尽不信。
双方因达成一个潜在的共识而各退一步,至此,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现在倒是能好好商量下去了。
而等奉琼将郑熙端上来的第三壶水喝尽时,天边金乌已有西斜之态。
“你真确定那钱姑娘丢的东西,就在钱家?”
以往走的都是官府那一套用烂了的定式,如今跟奉琼这个不泥规矩的人谈了一下午,宁越那被规矩定住的思绪,倒是有了些意外灵感。
而早将钱家上下搜了个遍都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锁着眉,虽因跟奉琼今日言谈对她有所改观,宁越还是不大尽信她。
眼看都快将捉住凶手后该如何引向奚家的法子给想透了,宁越居然又绕回了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奉琼方才依据钱家姑娘八字测出的结果,究竟准不准?
钱家姑娘丢的那么多的体己,难道真的就藏在钱家没动吗?
若是钱家案的凶手找不出来,难不成他真要眼看着奚扬在他手下逍遥法外?
宁越并不蠢,否则不可能在那么多明枪暗箭下,安安稳稳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孙。
如今被惑,也不过是因为强龙难压地头蛇罢了。
心里迷雾被奉琼拨开,心思清明后,他愈关注奉琼的这本事。
因奉琼先前的神神叨叨,跟晦涩难懂的解释言语更云里雾里,本就向来不信此道的他,始终止不住怀疑。
而花那么大力气,才从钱家姑娘命格里推出这个结果。
对上言行都在表示对自己不信任的人,手下一紧,奉琼只觉气血翻涌。
不光是那习成朝天宫的本事在蠢蠢欲动,那属于漷州明氏的骄傲更让她有种想要犯上的罪恶。
伸到一半的懒腰夭折半空,奉琼深吸压下心里郁气。
手里信印转成一圈虚影,她大逆不道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拍了拍宁越的肩。
而在直起身时,奉琼一字一顿在他耳边轻吐出了一句话。
“若我明奉琼算的都不准,那这世间就不会有算得准的人了。贫道觉得,您的心思,还是多放到怎么扳倒奚家上,或许更有用,‘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