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又去景仁宫请安,宜修神色如常,天象未改,照例不见安陵容。昨天许太医果然当值,黎嬴华一直怀疑让安陵容嗓子倒了的药是他配的,此时更悬着心,既不知瓜尔佳?文鸳有没有端那碗药,也不知安陵容嗓子倒没倒。
倒是皇后没有问起阿哥所的事情,黎嬴华心中笃定了几分,至少养心殿可以确保没有皇后的人,另一点,弘历的心亦是向着永寿宫的。
今日尚书房讲课,朱轼太傅照例讲贞观政要,师傅宣讲之前,众皇子先读十遍,弘时、弘历只一味摇头晃脑地硬读——「太宗谓侍臣曰:“父子之情,岂不欲常相见耶?但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且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我百年后,使其兄弟无危亡之患也。”」
弘时如何想的,弘历不知道,他满脑子都是那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和崔姑姑昨夜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那一番话。
“娘娘只道阿哥年纪尚轻,后宫这些事情不愿扰了四阿哥您专心读书,但四阿哥既问奴婢,奴婢也只能打个比方儿说给阿哥听。老话常说,财不外露,越得势的越要让势,若不如此,娘娘既不能保全六阿哥和公主,更不能保全她自己,娘娘若一朝失势,只怕还会牵连阿哥您。”
“可额娘已是贵妃……”
“是,贵妃娘娘命奴婢带来这些吃食,从前只能带给阿哥一个食盒,如今能再多一份了。”
是了,弘时的食盒比他还多一个,自从他成了皇后的养子以后,素日里,他的例菜,花样也远比自己的要多。
所以连太宗皇帝都说,要「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可这不荒唐吗?这唐太宗是如何上位的?玄武门之变,杀的难道是前朝的杨广吗?
“四阿哥,作何发笑?”朱轼虽让皇子念书,自己却无时不刻观察着他们的反映。
弘历更是一笑,“回太傅的话,学生觉得太宗这话不完全对。”
“哦?”
“大礼之外,一曰份,二曰情。太史左丘曾有言,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是以,学生想定分之外,不外乎人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人相安其位,如此方有内平外成,四海皆服之盛世之象。”
弘历起身,一番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引得朱轼这位老臣也侧目而视,再开口已带了几分赞赏,“不想四阿哥却另有一番高见。”
弘历拱手一让,口中连称不敢,“若曕师傅您讲授的乃帝王之学,学生谨守的是为臣、为子、为弟之道,不敢僭越。”
朱轼抬手捋捋胡须,目光里钦赏之意更盛。弘时也抬眼打量一番他素日并不怎么瞧得上的四弟,见他恭顺地亦对自己拱手,只得尴尬一笑,再转回头去。
不过这番话他却是记下了,若连挑剔的朱师傅都能认可,想必皇阿玛也定能认同,如此风头,决计不能叫这四弟抢了去。
下午下了学,弘历没有和弘时一同回毓庆宫,借口要给额娘请安,便一路大步快走而来,只是又扑了个空,说额娘去了太后那里。
小允子正盯着小太监清点库里的东西,远远瞧见是四阿哥,忙笑着将他请了进来,转身狠狠瞪了门口值班的太监一眼,责怪他们不懂事,转脸又殷勤道,“四阿哥今日来得这样早,可巧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了,不过应当一会儿就回来了,四阿哥您安坐片刻就是。”
弘历也只是点头笑笑,等他退下去端茶。殿内无人,对面案桌上扣下放的,正是额娘素日常看的左传,按捺不住好奇,偷偷起身一翻,是宣公元年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