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不见弘历前来请安,只命李嬷嬷每日带来他的习字。黎嬴华看过,笔意绵柔,结构松散,并不觉得写得十分好,关心几句,备了汤饮再让李嬷嬷送回去便罢。
她不愿回想和老皇帝胤禛的肢体接触,这几日频繁地让浣碧给她备洗澡水,洗一阵儿,干呕一阵儿。
什么是无比恶心,实在领教了。
但不得不虚与委蛇,两个孩子只有太后的庇佑,在宫里是远远不够的。
浣碧看在眼里,更替长姐心疼,对外只说熹贵妃娘娘斋戒沐浴一月,替太后祈福祝寿。孝心,任谁都无可指摘的事。
十月初六,胧月生辰,和弘曕、灵犀的满月礼一般热闹。
丝竹管弦奏着宫廷雅乐,重华宫里一众妃嫔坐在其下,上首皇后贤惠地强笑,念着太平祝词。胧月一张小桌靠在敬妃旁边,一味赖着她胡闹。
胤禛含笑望着胧月调皮,深情看了黎嬴华一眼,黎嬴华亦是低头一笑。
坐在下首的弘历,远远瞧见,苦涩地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皇后仍是墨宝一副。端妃送的,是温宜亲自给妹妹画的画,平素两人在御花园捉金鱼的样子。敬妃自然贴心,虎头帽、虎头鞋、虎头娃娃,全是胧月钟爱的大老虎。
眉姐姐给的是娘家的玉佩,安嫔虽没有亲来,也托宝鹊一并转交了她给胧月绣的香囊。小叶子送的是把袖珍的假匕首,说是辟邪。
胤禛笑着问黎嬴华,她这个亲额娘送的是什么。弘历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昔年与皇上御花园初认,才有今日活泼伶俐的胧月,臣妾左思右想,寻常礼物自然是好,只是当年皇上赐的这副景泰蓝手镯更显得礼轻情重。”
黎嬴华笑得温婉,槿汐把银匣打开,当年的镯子还是簇新的模样。
时光匆匆而过,误会别离之后,还能失而复得,胤禛不免动容,执起黎嬴华的手,郑重道,“朕待你之心,亦如当年。”
黎嬴华脉脉含笑,眼底似有泪光闪闪,远远落在弘历眼里,酸楚难言,深知这番情态不是为他。
夜宴结束,黎嬴华又把胤禛推去了敬妃宫里,碎玉轩离得近,先送了眉姐姐回去。弘历就跟在额娘身后,直到一同道贺的嫔妃都散了,他还跟在后面。
长街的月,拖得人影比长街还长,黎嬴华瞧他一直闷沉沉地不说话,挥手让下人都躲远几步,只教槿汐扶着,才问道,“方才席间见你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是怎么了?这段日子也不见你,可是功课忙了?”
“没有,只是想起几年前的旧事。”弘历难得叹气,“皇阿玛……当真很宠爱您。”
“嗯?”
弘历回身望一眼不远处的碎玉轩,有些幽幽的妒羡,“那年胧月妹妹周岁礼,儿子难得从圆明园进宫,散了席,想起额娘,便去了碎玉轩门口拜了一拜,正巧遇上皇阿玛。原本回了圆明园的,过了几日,苏公公来园子宣旨,儿子就被接进宫里,可以和三哥一起在尚书房念书。”
这下轮到黎嬴华不语了,她没想到竟还有此关节,轻轻拍拍弘历的肩,安慰道,“不说从前了,如今也都好了。”
弘历虽点头应承,借着酒意,还是多嘴冒失地问了一句,“额娘去甘露寺受苦三年,如今对皇阿玛竟一丝埋怨也没有吗?”
黎嬴华但笑不答,只反问道,“你自小在圆明园长大,如何看你的皇阿玛呢?”
二人俱是沉默,弘历却低头笑了,深感这沉默也是一种默契,仿佛方才席间的酒没有那么苦,走路也轻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