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里,小全子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黎嬴华侧头回避,只垂眸对着胤禛,并不看小全子。
“小——全——子——,”胤禛重复了一遍眼前这小太监的名字,想起那日夏刈回的话,端着茶杯,吹去浮茶,轻啜一口,淡淡问道,“四千两的私银是吗?”问完,缓缓把茶杯放回案几。
小全子脸立时惨白如纸,磕头如捣蒜,大团花锦纹的地毯上不多会儿就开出了血花。
胤禛轻轻斜眼瞟了一下黎嬴华,见她吃惊神色不像有异,心稍宽了一些,但再不发一言,想听听熹贵妃要说什么。
果然什么样的领导带出什么样的下属,和梁多瑞一样,都是只会磕头不能说话的人。
“别再磕了。”饶是如此,黎嬴华终究不忍,瘦小的身体藏在宽大的太监服里,瑟瑟发抖的颤动还看得清楚,“这四千两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明白回话就是。”
小全子仍埋着脸,颤声道,“这四千两,梁公公不得不拿。”
黎嬴华奇道,“如何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事涉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不敢说。”说完这话,小全子又重重磕了一个血头,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地上。
黎嬴华瞬间明白了小全子的心思,想着当她的面,告诉皇上当年皇后陷害她纯元故衣的事情,好用自己这条命,换她去保梁多瑞这条命。
“糊涂东西!你们自己贪财谋利,何故托赖到皇后娘娘身上?”黎嬴华难得厉声喝止,只盼他能闭嘴。
但小全子早铁了心,一字一句道,“皇上,贵妃娘娘,梁公公对奴才有大恩,奴才不能不报。”
“你说。”
胤禛一甩珠串,黎嬴华也不敢再拦。
“奴才是雍正二年入宫的,拜的师傅正是从前的姜总管。师傅、梁总管和奴才都是同乡,那年秋天突发时疫,奴才不幸感染,师傅花尽了他素来攒的赏银,才从江太医他们那里换了两副药,和梁公公日夜看顾,总算让奴才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后来江福海拉拢师傅,拉拢不成以后,又拉拢了梁公公。一直到当年莞嫔娘娘封妃,那时师傅已经是总管了,但梁公公还什么都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绘春姑姑送来从前纯元皇后的故衣,江福海知道师傅不肯,就让梁公公划破当年娘娘封妃的吉服,说事成之后许梁公公副总管之位,梁公公当时十分犹豫,奴才为了报恩,就、就代劳了。不想日后引出那么大风波……”
说到这里,小全子又用尽全力磕了三个头,才续道,“后来娘娘回宫,那江福海知道翻修永寿宫的差使油水大,就想方设法让梁公公给他三万两银票,两万两他拿,另有一万两见者有份。梁公公原不想答应,江福海说若是不肯,他也能让皇后娘娘换一个总管。”
“所以梁多瑞这四千两是见者有份里的四千两,还是另外的四千两?”黎嬴华敏锐问道。
小全子回一次话磕一个头,“回娘娘的话,具体奴才不知,但这四千两银子梁总管分文未动。娘娘查问之后,梁公公给奴才四张一千两银票,让奴才都兑了回来,放在银库里,原想着慢慢换成官银遮掩过去,不想事情东窗事发得这样快,奴才实在不敢再欺瞒皇上了。”
小全子提着脑袋,血混着汗,眼泪混着鼻涕,躬身伏在地上,瘦到嶙峋的后脖颈,黎嬴华都能清晰看见他一节一节分明的颈椎。
“见者有份,好一个见者有份!”胤禛怒极,一掌带着翡翠佛珠重重拍在案几角上。
黎嬴华惊呼,“皇上,仔细手疼。”
说着就握住胤禛的手按摩起来,她真怕老皇帝盛怒之下,一句话把江福海和梁多瑞都咔嚓了。未及胤禛说什么,黎嬴华抢先道,“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几个胆子能来坏皇上的心情。苏培盛,将他拖到慎行司去打二十大板!”
苏培盛抬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没作反应,才喊了一声“嗻”,让小厦子把小全子带了出去。
内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浣碧端了盆水,跪在地上擦着血迹。